待颜月等人赶到前山时,宫古正手持青黑长剑立于通天塔顶端。
隔着老远,颜月也能感受到他周围弥漫着浓烈的恶意。
山腰上,无数仙门队伍往山上赶,为了阴昆仑趋之若鹜。
宫古一袭青衫安静站在塔顶,俯瞰着半山腰中像蚂蚁似的人群。
他手里的阴昆仑和他的眼睛一样,逐渐散发出贪婪而阴鸷的气场。
颜月的眉头没一刻得到舒展,转头又看见前来汇合的木离。
木离:“要死嘞!我用扩音术让所有人都不要上山,可他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拿着破法宝就往上冲,对阴昆仑的危险程度根本一无所知!一群愚民,我不想管了,气死我了!!”
她拼命抚顺胸口处堵成一团的火气,嘴上说着不管了,但还是慌慌张张地朝颜月跑来,焦急地问:“现在怎么办?搬天兵天将吗?”
颜月沉着思考间,摇了摇头,说话声像是在回答木离,但更像自言自语,“不行,还要保留战力对付兰悟。”
苏星渡与相如赋站在他身边认真静候指令。
然而颜月现在只是看上去冷静,其实心里什么主意也没有。
他深知眼前的状况不容乐观,仙门百家在施淮与南烟门的怂恿下,绝有种要颠覆寻仙山,争夺阴昆仑,重选仙门第一大家的气势!是好赖话都听不见去了!
颜月真想直接动用暴力把他们全部绑下山,可是又怕如此一来会在人类仙门的心里,坐实了天庭袒护宫古杀害南烟门弟子的罪名。
旁人对颜月的沉默感到急不可耐时,唯有杜兰明白颜月的左右为难。
杜兰遥遥远望着一支支上山的队伍,言语悲切道:“他们以为两百年前能在兰悟手中活下来,就以为如今也可以,殊不知,阴阳昆仑的危险程度从来不取决于它们本身,而是持剑之人。”
颜月随她视线望去,眸光凝重,“两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杜兰眼尾上扬,似笑非笑,悲哀地发出一声短叹,“就像现在这样,仙门百家围攻一家仙门。”
颜月凝眉紧蹙,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三个字——天镜谷。
杜兰忽然瞳孔圆睁,盯着其中某个队伍略显慌了神。
颜月察觉到她神色异常,定睛一瞧,发现原来是云浮宫弟子也混迹在讨伐围攻寻仙榭的队伍中。
金璎珞跳起来望了望,惊喊道:“是金椒长老和东方长老!他们怎么也来了!”
杜兰望着蓝色队伍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变得肃然而坚毅。
“殿下。”
她退后一步,拂尘甩搭在胳膊上,向颜月欠身行礼,语气隐约有些紧张,但始终不失沉稳,“恕杜兰不能同行了。”
颜月明白她的难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用安抚的语气温柔地说:“去吧,保护好自家弟子就行,别的不要勉强自己,还有我在呢。”
杜兰抬眸看颜月一眼,“嗯。”
她走后,颜月带着剩下的人奔向寻仙榭的建筑里,看能不能抓到寻仙榭的掌门与长老用来威胁宫古。
不料宫古早有应对,此刻已经将寻仙榭里所有人藏了起来。
寻仙榭内空无一人。
深秋的凉风吹过,卷起枯叶,空气中弥漫着透骨寒意。
颜月从空荡荡的大堂里失望地走出来,突然被草丛中刺出的银针扎中了手臂!
银针速度太快,当他反应过来时,麻木感已经漫遍全身。
他直愣愣倒下,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苏星渡与相如赋朝他跑来时,接连被施淮用摇光神剑制服!
一个星君加一个仙官,断然不是真君的对手。
木离眼看着苏星渡和相如赋都被施淮踩在脚下,于是冲施淮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识趣地自己打晕了自己。
施淮:……
施淮虽无语,但没有在木离身上浪费时间。
他收起摇光,打晕苏星渡和相如赋后,拖着苏、相、木三个人的三只脚缓步朝颜月走来,嘴里还碎碎有词地骂着:“废物,就知道你不靠谱!还得我亲自来!”
他视线是往上瞧的,因此嘴里的话明显不是对颜月说的。
颜月开始失去意识,视觉也慢慢消失,唯剩耳边还能听到关情的声音。
“行啦,我不想对小白鹤动手,这不是好歹给你拖延了时间嘛。”
颜月张嘴想呼唤关情,奈何浑身没有半点力气,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惊醒!以极快的速度从地板上弹坐起来,并下意识抹了一把满头冷汗!
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与苏星渡、相如赋,木离,四个人一起被随便丢在了某座高楼的高层房间里。
木地板冰凉透骨,昏暗的阁楼内空无一物,一眼扫过去只有四方平整的木墙。
周围三个同伴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阁楼内此起彼伏,听起来一个个都睡得很香的样子。
颜月站起来,推开了房门半米宽的缝。
刺眼的光线直直地将颜月裹挟,颜月强行迎着光线瞪大眼睛,楼下场景令他瞳孔止不住发抖!
他首先看见关情俯身倚在栏杆边的背影,随后视线绕过关情,看见楼下正在进行着惨绝人寰的杀戮!
在越来越清晰的求救与惨叫声中,关情回头冲颜月歪头笑了笑,美丽的笑容里一派清风霁月。
苏星渡,相如赋与木离接连醒来,三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颜月身旁,一左一右把门彻底推开,皆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神经!
此刻宫古就高高站在对面的通天塔顶,青黑色神剑阴昆仑悬浮在他胸前,正朝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散发出魔爪似的黑烟!
宫古面无表情,静静操控阴昆仑夺取仙门百家弟子的灵力!动作熟练地像呼吸般轻巧!
但颜月隐隐察觉到宫古并没有注意到关情和施淮的存在。
楼下的寻仙榭广场上,各门各派的尸体压了一叠又一叠!
有人拼命奔逃,最终仍会被黑烟追上,黑烟刺穿他们的心脏,将他们身体里的灵源远远输送入阴昆仑神剑之中!
太多数人死不瞑目,睁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空,站着成了干尸!
这屠杀来得过于突然,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
还有人御剑跳下悬崖求一线生机,然而阴昆仑的魔爪无处不在,哪怕有些人已经摔死了,它也不会放过尸体身上的灵源!
阴昆仑吸取的灵源越来越多,自身变得越来越强大!它就像性本恶的劣童,把杀戮当成游戏,丝毫体会不到人的痛苦与绝望!
它的魔烟在杀戮中张牙舞爪地庆祝着,宫古嘴边的狞笑仿佛是在为它鼓掌叫好。
颜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杜兰总说“阴昆仑一旦出世,必定倾覆五域,茶毒生灵。”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颜月指着楼下的屠杀场,逐渐发红的眼睛瞪向关情,声音颤抖着问:“你觉得你们还能拿得到阴昆仑吗?”
关情仍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兀自耸了耸肩膀,轻描淡写道:“我们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
颜月终于没控制住情绪,失声对关情历声大吼,“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收场!”
关情表情沉了几分,回头冷漠地望着屠戮杀场,把陌生的背影留给颜月,“颜月,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心,这些人不值得。”
颜月闭眼深吸一口气,一滴浊泪滴在木地板上,控诉似地对关情喊道:“好!我的同情心廉价!我的感情也廉价!我就是个廉价的神君!我玩不过你们,我认输!行了吧!!!算我求你!快告诉我!现在该怎么收场?!!”
颜月的语调一开始尚且还有几分愤怒和阴阳怪气,到后面只剩下绝望与哀求。
关情没再说话,眼眸空空的垂了几度,搭在栏杆上的十指相互摩挲在一起,小动作显得心神不定。
苏星渡与相如赋实在没办法继续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死的人越来越多!
相如赋手中转出缠绕着枫叶的金光法球,苏星渡的紫幻神剑亮出紫气,二人一前一后撑跳出栏杆,同时朝宫古袭击而去!
颜月见状扯着嗓子大喊:“苏星渡!相如赋!回来!你们不要命了!”
然而二人去意已决,视死如归,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就在颜月准备追过去时,他们飞至半道突然被摇光一道剑气撞了回来!
施淮:“自不量力。”
施淮悬浮在半空,摇光入鞘划出漂亮的弧线。
他半沉眸子冷冰冰俯视着苏星渡与相如赋,“我没打算拉你们给他们陪葬,老实点儿!”
木离连忙将苏相二人扶起来,抬头冲天上的施淮挤眉弄眼地晃了晃水袖,识趣地说:“嘿嘿,我会看好他们,施大人,您忙您的。”
施淮挑眉笑笑,“还是木离大人上道。”
颜月见关情始终不肯说出他们的收场办法,只好亲自去与宫古搏命!
神君杖出现在他手中,轻轻一挽,化作通体雪白的神君剑。
他执剑飞向宫古,在他背后,关情同施淮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他狠狠挥动神君剑斩断宫古施法!顷刻之间!笼罩在寻仙榭上空的黑烟瞬间消散!
底下还活着的人纷纷趁机逃命!
颜月抽空扫了一眼,发现蓝色衣服的云浮宫弟子们都还活着,这会儿正在杜兰的带领下疏散其他人逃生。
见此,颜月悄悄松了半口气,但仍有一座巨大的石头压在他胸口没办法落下。
视线复落回宫古脸上,颜月举剑与之对立,眼神如雄狮困兽,固执而狠厉。
宫古愣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阴昆仑,似不解为何阴昆仑这么轻易就被颜月斩断了夺灵之法?
他重新握紧阴昆仑剑柄,握得手指骨节作响,脸上虚伪的谦卑终于演不下去了,大吼道:“颜月!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我都说过等喂饱了阴昆仑我就跟你回去!我不会伤害神仙!你还要我怎样?!”
两剑互指,一黑一白,空中风速强劲,撩拨着颜月的仙鹤道袍快速摇摆。
颜月语气阴沉而严肃,“我是神君,保护人间仙门是我的责任。”
宫古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颜月啊颜月,别再说笑话了行吗!你要是知道两百年前的事情,你会比我下手还狠!!!”
颜月只当他在迷惑自己,半点不信他的话,眼神不曾动摇,身体始终坚定地挡在仙门百家面前,“别跟我说有的没的,今日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一个人!”
宫古两眼充满血丝,恶狠狠道:“好啊,既然大哥的兰悟两次都没有吸出你的神君灵源,那我就用阴昆仑试一试!!”
听罢,颜月顿时眼眶睁大,心惊肉跳一阵后,复又缓缓垂眸,看着对面笑声逐渐猖獗的真君摇头自嘲般叹道:“我的担心果然没有错,你嘴里的大哥就是花面仙,哈哈,好,那你试一试吧,正好我也很好奇,阴昆仑会不会像阳昆仑一样,夺不走我的神君灵源?”
宫古眼中带着癫狂之色,语气里充满了兴奋,“我本来对你还有愧疚,不想把事做绝,可你非要多管这群凡人的闲事儿!那就怪不得我了,阴昆仑!!”
他高举阴昆仑神剑快速劈向颜月!苏星渡与相如赋下意识爬起来去挡,奈何二人被木离用法术压着身体动弹不得!
木离也难得认真地讲话,“颜月抗得住,你俩可扛不住!别去送死!”
杜兰与金璎珞察觉到头顶上气氛不妙,于是驻足抬头观望。
众多仙门弟子见颜月孤身一人面对阴昆仑,实在震撼,于是接二连三停下了脚步,站在地上仰头望着天空中那一抹轻飘飘的仙鹤道袍。
有人好奇地问:“他是谁呀?”
杜兰闻言,语气庄严地对他们解释道:“他是我们的神君。”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是仙羽神君?”
“仙羽神君不是死了吗?”
“原来我们有神君啊,之前木离大人说神君也来了我还不信呢。”
底下人议论了好一会儿后,天上的阴昆仑却无动于衷。
颜月都做好了再次忍受两道力量在身体里抽骨扒皮的痛,没想到阴昆仑根本毫无反应!
宫古更是目瞪口呆,尝试召唤几次依然没有效果!
颜月眨了眨眼,慢慢垂下神君剑,看着对面宫古逐渐抓狂的模样,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