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月见状，完全顾不得自己肩膀上还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当即朝着坠落的关情俯冲而去，“小花！”
他快速向下飞冲，追逐着关情那双生得温润的眼睛，脑海里情不自禁闪过了一些在镇仙塔中零零散散的片段。
那会儿的关情也如同现在颜月所做之事，一双手不顾危险地伸向对方。
彼时颜月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妖对他如此义无反顾？此刻，经历了寻仙榭的灾难，再结合施淮同宫古对峙时话中透露的信息，颜月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肩膀上流出来的血色霜花一路飘升，像冒着寒霜的火焰，在阳光中格外耀眼。
在碰到关情的第一时间，颜月便迫不及待将人揽进怀里。
关情的唇埋在他肩前，漂亮的桃花眼中飘过一片片洋洋洒洒的血霜花。
他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血霜，当成珍宝般握紧在手心里。
颜月托着他的后脑袋，安抚道：“小花，对不起，你想报仇没有错，是我没能力让事情十全十美，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关情微微一愣，五指不自觉张开，手心里已经被他体温融化的血霜花变成血滴快速升空，向着二人下坠的相反方向离去，最终消失在烟云里。
颜月声音很小，小到几度被耳畔的风声淹没，但关情还是听得分外真切。
关情感动到眸光颤抖，心里刚才还在咒骂颜月，此刻却像个乖孩子般紧紧抱住颜月的肩膀，眼中呈现出一种可以放弃一切的眼神，只剩下对颜月的依赖与向往。
颜月将关情抱得更紧，双唇抵在他耳根边，坠落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们以前就认识，是我忘了你，对吗？”
关情用力抓着他的道袍，十指嵌入衣褶，双唇颤抖，脑袋重重点头肯定，一时间太多太多委屈涌了上来，话音都变得哽咽，“颜月，你太笨了呀，早该猜到的！”
关情的眼泪快速脱落，与颜月肩头流出的血霜花撞在一起，在空中融为一体。
颜月摸了摸他的头，深呼一口气，眼看即将落到地面，于是腾出手施法，带着关情稳稳停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左右两边施淮与宫古一齐摔落，两个人在大理石地板上砸出了两个深坑，瞬间惊起染着血气的尘埃！
关情偷偷擦干眼泪，笑着看了颜月一眼，尔后从颜月怀里挣脱，大步冲向施淮。
“师兄！你怎么样？！”
施淮揉着屁股爬起来，从腰下扯出一团眼冒金星的水球，拿在手里晃了晃，“还好有关关替我缓冲，不然真要摔惨了，奇怪……怎么突然没灵力了呢？”
关关在他手里咕扭一阵后重新变幻成胖乎乎的水偶，施淮看着它，忽然严肃，皱眉问：“连关关也没灵力了？”
关情转头看了眼摔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宫古，神情同样凝重，小声道：“关关的灵力与我相连，我没有灵力，他自然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门百家看见他们四人掉下来，纷纷举剑对准施淮与关情。
人群中唯有蓝色服饰的云浮宫弟子没有对施淮和关情举剑相向。
颜月急慌慌冲至他们二人身边，从施淮手里一把夺过关关，将关关真诚地捧在眼前，苦笑着哄慰道：“关关，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说错话了，你是天底下度量最大的灵宠，一定不会生我气的吧？”
颜月态度柔软，几近谄媚，便如同在古榕客栈哄诱关关为他盗取乾坤袋时一般无二。
施淮与关情在一旁瞧着他，面露无语。
关关躺在颜月手心中，吐出半口死气，艰难地举起一只爪子，发出一串水泡：“咕噜咕噜～”
颜月微愣，隐约之间，好像听懂了它的话。
“你说‘本座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
关关点点头，爪子失去力气砸了下去，脑袋一歪，彻底瘫软不动了。
它整个脸上明明只有嘴巴这一个五官，颜月却似乎看到了它半死不活的表情。
颜月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脚，关切道：“关关？你怎么了？”
施淮翻了个白眼，忽而阴阳怪气地说：“仙羽殿下，想抢阴昆仑？先来后到懂不懂？”
他用摇光带着颜月的视线指了一圈仙门百家，冷笑道：“你看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多可怕呀？不如阴昆仑就给你，让你来当这个众矢之的？如何？”
颜月下意识捂住关关，最后视线落到关情身上，小声问：“你们为什么没有灵力了？”
关情抬手一挥，关关便从颜月手里变成一个水环套回关情手腕上，随口答道：“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颜月缓缓放下双手，皱眉嗅了嗅空气里异样的味道，“你们闻到了吗？”
关情闻言，耸耸鼻子仔细一闻，果然也发现了异常，“对！空气里有抑制灵力的迷药！”
此话一出，仙门百家纷纷警觉起来。
许多人尝试施法，随后全都发现自己的灵源被消融了！
云浮宫的金椒长老与东方长老意识到危险，忙大声提醒幸存者，“是禁术死骨香！大家快找找是谁在点死骨香！”
死骨香这个名字，就算是年轻一辈也有所耳闻。
传说中用死骨木所制，能够融化人族灵源、压制人族灵力，是一种歪门邪道的禁香！
这种禁香早在千年前就已经不被允许存在，当年一场焚书大火烧尽了所有记载死骨香的秘笈，从此无人再能得知如何制作死骨香。
但是，天庭天神殿里的藏书楼中尚存最后一本记录制作死骨香之法的书籍。
因此在听到死骨香这个名字时，颜月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三个人的面容，便是除他之外唯三可以自由进出天神殿的仙师——辞风，木离，山晓。
“找到了！”
随着云浮宫内某个年轻人一声大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他指的那边。
只见年轻小弟子指着广场中央的祭坛大鼎，鼎钟内果然有不易被人发觉的烟丝缓缓飘出来。
这些烟丝不升反坠，悄无声息缠绕在每个人身周，一点点渗入众人鼻腔内。
方才颜月几人飞在空中，身边本就有烟云缭绕，又因为死骨香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所以无人第一时间察觉。
发现死骨香后，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是谁在这里点死骨香！这东西不是灭绝了吗！”
有人将矛头对准施淮与关情。
“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难道你们就非要赶尽杀绝？”
“是啊，我们之中很多人都没有参与两百年的事情，如今也不过只是对阴昆仑起了一点贪念，罪不至死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为了报仇，诱导宫古用阴昆仑杀了那么多人！此仇此恨，此罪此孽！又该算在谁的头上！！！”
“当然是阴昆仑与谁缔约，就算谁的！！！”
颜月听着这些声音，默默把关情拉到自己身后。
关情紧握他的手，拼命压制心中怒意。
施淮忽然放声大笑，随后笑声戛然而止，表情一瞬变得阴冷狠戾，并用摇光指向方才说话的每一个人，“祸不及子孙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孙！你们明知自己平时用来修炼的灵源之中有一部分并非本派法系，其来源见不得光，是个人都猜得到！可你们还不是用得理所当然！用得心安理得！怎么有脸说无辜二字！！！”
他的一番质问，问得在场众人哑口无言，但大部分人只是敢怒不敢言，并非真心认为自己有错。
这时，相如赋一身伤口踉踉跄跄走过来，带领寻仙榭剩下的弟子齐刷刷向关情与施淮跪下，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关情与施淮同时转身，看见满地黑压压的人头伏身跪在殷红血泊之中。
相如赋一字一铿锵，话音沉重，道：“寻仙榭先辈之罪，我们，认。”
其余仙门百家缩在寻仙榭背后低眸相觑。
施淮手里的摇光徐徐垂落，嘴里叹出一声哀笑，阖眸时眼角挤出了几滴泪珠，“你们认……你们认了……又能怎样？我的师父，我的大师兄，我的师叔师侄，还有我的……小掌门……他们能回来吗？”
关情也并不接受相如赋的请罪，冷漠道：“相仙官，你是不是忘了？你三千年前就被寻仙榭除名了，你代表不了寻仙榭。”
相如赋被关情说中了痛点，沉默着把表情隐藏在阴影中。
颜月拉了拉关情，食指抵住双唇，像长辈管束自家小辈一般提醒道：“小花，注意措辞。”
关情“哦”了一声，再看向相如赋时，眼中多了几分歉意和同情。
寻仙榭掌门与几位长老都已经在仙门百家的围攻中身亡，剩下二十多人，其中辈分最大的便是季川。
季川从寻仙榭众弟子当中直起身体，眼神悲慷地看着施淮与关情，“我们寻仙榭里十六岁以下的小弟子还没有进入冰泉修炼，他们从未触碰过冰泉里锁住的灵源，真正当得无辜二字！”
他压抑着对施关二人的恨意，忍辱负重，逼迫自己向仇人求饶，僵硬地跪着朝施淮爬过去，“若你觉得我们有罪，我们可以死！但是请放过无辜的小辈吧！！！”
“师父！！”
他身后的小弟子们接连抬起头，哭哭啼啼地哀求。
“师父！不要啊！寻仙榭什么也没了，你不能死啊！”
“呜呜呜呜，师父！寻仙榭只有你了！”
颜月不免为之动容，轻轻拉了拉关情的手，开口求情道：“小花，该死都死了，算了吧……”
关情视线飘至远处，虚声嘟囔道：“你跟我讲没有用，我说了不算……如果师兄不肯放过他们，我也不能给师兄添堵……”
颜月噎了声，目光移向施淮。
施淮早已被仇恨吞灭了同理心，他向季川举起摇光，歪了歪脖子，凶神恶煞道：“好！那你死给我看！”
季川闻言，只愣了几秒，随后毫不犹豫从地上抓起一把剑，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到施淮脸上时还冒着热气！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连施淮都怔愣半天反应不过来。
直到季川从所有人目光中重重倒落在地，才惊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呼！
“师父！！”
血剑铛铛从他手中滚落，他睁着眼，嘴角带笑，好似解脱。
颜月不忍去看，转过了头，却见关情瞪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季川的尸体。
“小花？”
颜月不知关情想到了什么，但是能感受到他颤抖的手所散发出的惊惧。
或许，曾经也有天镜谷的人像季川一样死在他面前。
他突然甩开颜月，朝季川扑了过去！试图借助关关的力量保留季川的灵源与魂魄！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也释放不出半点灵力！围在季川周围的小弟子将他重重推开，对他大喊：“你们两个杀人犯！寻仙榭已经被你们害得支离破碎了！你们满意了吧！！可以滚了吗！！！”
相如赋瘫坐在地上，眼神逐渐麻木。
颜月连忙上前把关情扶起来，苦皱眉头，轻声唤道：“小花。”
关情转头看向施淮，悲伤的眼神有了动摇。
他没有说话，但施淮能读懂他苦涩的眼眸里的意思。
施淮在某一瞬间也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但只短暂迟疑了几秒，尔后目光很快恢复坚定，回应关情的眼神说：“跟颜月相处久了，你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关情垂眸偷瞄颜月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施淮忽然激动，夸张的表情和提高的嗓门都好像是在掩饰他对自己的质疑和犹豫，“行了！你我眼下灵力尽失，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你还有心情可怜他们！”
木离与苏星渡赶过来扶起相如赋。
“施淮大人！”
木离单手插腰，指着施淮控诉道：“你们连死骨香都搞得到，怕不是还有更多的阴谋诡计在等着我们！还说什么你死我活！我看你们就是要赶尽杀绝！！”
苏星渡附和道：“没错，你们先让阴昆仑诱骗宫古，让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阴昆仑，然后再利用南烟门散播消息，一步步让寻仙榭成为众矢之的，直接导致了这场围攻寻仙榭之战！你们不仅借宫古的手喂饱了你们的阴昆仑，还提前布置死骨香让所有人失去反抗能力，接下来你们就该坐收渔翁剿灭仙门百家了！真是步步为营，用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