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我嫌恶心。”
季姜满口鲜血,嗓中磨砺压出一句。
殿中遽然安静下来。
风声细细,伴着季姜难以平静的痛苦喘息。
一直低着头的人倒在此时动了。
他起身,朝外招了招手,立刻有人从外间端来了托盘。
鹤氅轻微的摩擦声越靠越近。
季姜低着头。
奇怪的是,她口鼻中溢满了鲜血,却乍然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果香气。
卷着风吸进鼻腔,寒凉又清新。
季姜已无心去分辨了,只闭着眼压下喉中翻涌的热血。
再一睁眼,视线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未等季姜动作,那只修长的手已然伸过来,白皙的手掌轻贴住她衣袖,微微做了个向上托扶的动作。
“你放肆!”
季姜咬牙,拂袖甩开他。
多年掌权,她早习惯别人对她的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护有生人靠近,她只深觉不适。
可喊出这句话后,季姜反而呆住,继而自嘲地笑了。
什么尊贵体面,什么高权厚禄,全是假的。
权势、志向、挚友,都是骗人的。
扶人的郎君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他随季姜心意不再去扶她,只温声道。
“今夜风雪紧,尚宫饮盏温酒,暖暖身吧。”
他缓缓开口,话中竟含着种莫名的温和。
季姜听得出来,这种温和不是因为他认识她,像是他待谁都如此。
她垂眸看向那樽透翠琉璃盏,翠盏映红酒,酒液自波中荡开,配上一双修长的白玉手,煞是好看。
“你倒是客气,我还要多谢你了。”
郎君只作听不出言外之意,轻轻笑开道:“尚宫多礼了,我不过代友来送尚宫一程,当不得什么谢。”
代友。
一瞬间,已有三人名姓浮现在季姜的脑海中。
自涉政事以来,她宿敌有三。
一个战场交锋过,一个她亦敌亦友,还有一个,阴谋攻伐从未间断,却也从没打过半分照面。
这三人都有可能。
可事到如今,深究已是无益。
况且她何必此时说出,让帘后那人渔翁得利呢。
就让大晋远道而来的铁蹄彻底踏碎南陈这座骷髅塔也是快事一桩啊。
季姜真心的弯唇笑笑,伸手接过酒盏,没有半点犹豫,仰头一口饮下。
酒是好酒,还是上好的剑南春,当年在南陈饮下的第一盏酒,便是这个。
如今,也算有始有终了。
温酒划过腔喉,季姜没有感觉出灼热,倒还真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青年被季姜方才那一笑晃了下神,不觉向帘后瞥去一眼,眼中却越发深凝。
她竟是猜到了吗?
喝下酒后季姜再没睁开眼,似乎什么都不值得她再浪费一眼。
她抬手点点藏在珠帘后的人,兀自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还边笑着喊起来。
“你太蠢了,纵使我死千百次,外面那帮蠹虫都不会听你任命,大晋也绝不会止兵,不信只待来日看,太蠢了,太蠢了.......”
轻狂寥落,直喊到气若游丝。
到最后,自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谁的。
季姜挺直脊背,强撑着往殿外走。
嘴中鲜血外涌,布衣染红,她却执着地不肯停下。
她不要死在这儿。
她绝不死在这儿。
血滴落在地上,随她脚步一路生花。
殿外,冬阳大盛,天光乍临。
仅剩一步,殿中却发出‘咚’的一声。
身陷混沌,双目暗蔽。
耳边只剩嗡鸣,季姜隐约知道自己跌在了门口。
冷风拂面处,耳畔忽飘起一阵清脆的琵琶音。
天光处,浮现出万春楼的娘子们。
红绸绿衣,粉面窈窕,玉颈琵琶,素指弹拨,细细听去,竟是一曲《太平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