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漫进餐厅时，三双眼睛正盯着林知许红肿的眼睑。七岁男孩的眼皮肿得发亮，活像偷抹了许曼曼的珠光眼影。

“爸爸...”林知许握着瓷勺在粥碗里画圈，蔫蔫的声线像被揉皱的糖纸，“等会儿有事跟你说……”

“要跟老爸说心里话了？”林置搁下咬了一半的油条，油星子差点溅在□□上，“爸爸的耳朵随时为你打开。”他偷偷瞄向妻子，许曼曼正把剥好的水煮蛋切成月牙状，蛋清在刀锋下颤巍巍地抖着。

林知许没有搭理他爹的戏精时刻，昨晚哭到大半夜，现在脑子仿佛裹满了浆糊，眼皮上又像挂了秤砣，怎么都不能完全睁开。浑浑噩噩地吃完早饭，他跟着他爹去了主卧。

主卧里飘着晒过太阳的棉被气息。林置正襟危坐的模样让林知许想起幼儿园升旗仪式，整洁的床单被他压出两道深褶。

“陈旭...能不能不走？”男孩的指甲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昨夜泪水的咸涩。

“你怎么知道……”林置脱口而出，又想到昨晚自己同许曼曼在卫生间的谈话，忽然老脸一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能不能说正事！”林知许猛地抬头，睫毛挂上了泪珠。

“咳咳……你怎么还偷听人讲话呢……”林置嘀咕完这句也正色道：“大家都想让小旭留在这儿，但咱们家达不到收养条件的要求……”后面的话林置没再说下去，把所有现实因素一条一列的摆在一个孩子面前无疑是残酷的。

“可是他已经失去两次家人了，虽然第一次他没有记忆，第二次也不是什么好家庭，可是……我一想到如果是我……我就特别难受，我和他已经是好朋友了啊……”说着说着林知许的眼眶又蓄上了泪水。

纯真的童语最戳人心窝。

林置将儿子拢进怀里，警号牌硌着孩子的锁骨。“我知道……我知道，我和你刘叔叔再想想办法……”

怀里的孩子渐渐没了声音，只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身体，林置低头一看，已经睡着了。他把林知许放倒平躺在床上，今天给林知许请天假吧，这孩子难过了一整晚，就算去了学校也学不进去，困得不行，心里还藏着事儿呢。

客厅的晨风掀起窗帘一角，露出厨房里踮脚擦碗的陈旭——男孩正把擦净的碗碟摞成对称的塔，像在搭建脆弱的堡垒。

“小旭，今天你和吱吱在家里陪着许姨？他昨晚没睡好，我给他请了天假，你许姨是画漫画的，经常忘了吃饭，你帮我监督她。”林置走进厨房看着正在帮忙擦碗的陈旭。

“好的，如果许姨很忙，我可以做蛋炒饭给许姨吃，就是不太好吃。”陈旭回答完又拿了帕子将洗碗台的水渍擦干净。

“你还会蛋炒饭呢！可太厉害了。”许曼曼从小就对会做饭的男人有滤镜。

虽然陈旭还是个小孩子，但长大后这种又帅又会做饭的男生有多抢手她可是一清二楚的，毕竟她当年就是这样被林置拿下了。

那时候俩人还没谈上恋爱，许曼曼毕业后自己一人住在她哥给她买的房子里。林置刚当上刑警，大大小小的案子都要跟在刘定身后去学习，那么忙的情况下，只要一有空就会做饭送到许曼曼家。林置刚才说许曼曼忙起来就忘了吃饭不是假话，那天连续两天没吃饭的许曼曼犯了急性胃炎，林置看着输液的她第一次生了气，只不过气得是他自己。从那天过后，许曼曼家的书房有了零食柜，冰箱里的水果和分装好的饭菜也没断过，三天两头就会被重新填进新的食物。林置做饭很好吃，虽然比不上父母家里请的厨师，可这么愿意为她花心思的男人除了她爸就是她哥。

许曼曼凑近到陈旭耳边，讲悄悄话似的跟陈旭说：“吱吱连用电饭锅煮饭都不会呢。”

“嘿！不带这样踩一捧一的啊，我等会儿要去跟吱吱告状，你等着他来跟你闹吧。”林置说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仿佛被点了笑穴，扶着厨房门框笑得直不起腰来。

许曼曼脑海里实时转播了林置想象的场景，也靠在陈旭肩上笑了起来。陈旭虽然不太明白他俩为什么突然笑成了这样，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家里总是轻松快乐的氛围，好像自从走进这个家的大门，嘴角就会自动上扬。

“没关系，吱吱不会做的，我帮他做，我也不会的等学会了再帮他。”

“你自个还是个孩子呢，不用你照顾他。”林置虽是笑着说话，许曼曼却能看见他眼里并非开玩笑时的不正经。

“我去上班了，今天吱吱和你许姨就交给你了。”林置打了个响指，自认为很帅得退了场。

“嘿，还挺帅。”许曼曼准确无误地接受到了对方的耍帅意图，并给出一个夸赞。

林置一路上心情挺好，到了警局后继续和刘定跟进加油站抢劫案。

林知许醒来后没有立马起床，眼皮还是很重，打算去找许曼曼问问如何消肿。慢吞吞下了床走到客厅，陈旭正在看电视。

陈国华家没有电视，尽管也在市区里生活过几年，但便宜的出租房里只有一些基础家具，冰箱、电视这些家电不会存在于廉价的屋里。陈国华和何芳挤在一张比单人床稍微宽敞点儿的床上，陈旭睡地铺，直到搬到石桥镇，陈旭才有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何芳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争取来的。

陈旭上学时总是听同学们在上下学的路上或者课间讨论他们喜欢的动画片，陈旭没看过，那些动画片的情节听起来也有些幼稚，但不妨碍他感兴趣，学校里不会有人跟他讨论动画片，他没有朋友，也不太明白怎么跟同龄人交流，陈国华从来不让他和邻居家的小孩玩儿，怕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自己心虚所以看谁都像贼。

林知许是第一个主动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人，他是个看上去就暖呼呼的人。

“这是我妈妈给你挑的动画片吧？”林知许看着电视里的美少女战士有些无语，他们这年纪的小孩不应该看奥特曼和数码宝贝吗？

陈旭转过头看着眼睛还是肿得不行、卷卷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林知许说：“嗯，许姨说看这个能培养正义感和责任感。”

“她敢说你就好信啊？”听爸爸说陈旭的成绩非常好，为什么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很聪明……

“许曼曼女士呢？在书房吗？”林知许倒了杯水喝完才发现陈旭穿的是自己只穿过一次的黑色t恤，他觉得自己穿黑色不好看，很沉闷。林知许喜欢特明亮的颜色，比如自己身上的橙红色短袖，可那件黑色t恤却很适合陈旭。

陈旭头发乌黑，眉型是许曼曼最喜欢的剑眉，睫毛没有林知许长却很浓密，眼睛也不是自己这种圆圆的眼型，偏狭长，瞳孔又黑又亮，高挺的鼻子，一张薄唇。林知许就这样盯着对方的脸，总结各自的长相优势，确实不是同一类型的帅哥，没法比，但也不妨碍自己认为陈旭如果放在自己学校里会撼动自己的校草地位。

“嗯，许姨在画漫画。”

“我去找她问问怎么给眼睛消肿。”林知许抬脚往书房走。

“许姨在冰箱里放了袋牛奶，她说等你醒了用这个敷在眼睛上。”陈旭起身去厨房把冰箱保鲜室里的牛奶拿了出来，递给他。

林知许正要坐沙发上正要敷，陈旭扯了一张餐巾纸放在他眼皮上。“隔一层纸巾敷，太冰了。”

“确实，刚才我拿在手上都觉得有点冰。”林知许感受了一下，觉得这个凉度刚好。“我们看数码宝贝吧，我最喜欢海狮兽，毛绒绒的。”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敷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等你眼睛敷好了一起看。”陈旭暂停了电视里播放的美少女战士。

许曼曼从书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林知许仰靠着沙发敷眼睛，旁边的陈旭看着林知许敷眼睛的画面。

“你们这是在扮演王子和骑士吗？”许曼曼真诚发问。“早起冰敷消肿的王子和沉默守护的骑士……好素材！我等会儿去构思一下，可以当下一步作品的主角，嘻嘻……”

至今不知道许曼曼女士是画什么漫画的林知许对于自己亲妈把儿子当素材的行为感到无语，不过自己是王子的话倒是可以接受。

林知许学校里有许多喜欢看漫画的同学，他妈妈就是做这个的，本想着将她的作品推荐给同学们看，却遭到了许曼曼的拒绝：“妈妈画的漫画不适合小朋友看哈，你可别用我的作品去荼毒那些纯净的小朋友，你也不能看，暂时不能看。”

“咱们中午吃打卤面成吗？可以。”许曼曼完成自问自答后向厨房走去。林知许和陈旭自然不会有意见。

食堂里林置和刘定正在吃饭，“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陈旭上学的问题要解决了。”林置咽下嘴里的饭，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嘴。

“已经在办了，昨天找陈局帮的忙，估计下周就能上学了，跟知许一个学校，也能互相照应。”刘定喝着碗里的番茄蛋汤，喝到底了也没找到片蛋花。

“那感情好啊！我家那小子可稀罕陈旭了，昨天听说陈旭要去福利机构，自个儿躲被窝掉了一晚上金豆豆。”林置一想到那对肿得睁不开的眼睛，又气又想笑。

晚上林置回到家时客厅里正热闹着，他今晚加班，晚饭不回家吃。许曼曼带着两个孩子去逛街了，给俩小孩买了衣服，主要是给陈旭买，林知许的衣服早在初夏就已经置办好了。

“小旭很适合穿polo衫嘛，霸道小总裁既视感，哈哈哈……。”许曼曼正拿着一件浅卡其色的衣服在陈旭身上比划着，“吱吱穿那个海军领的衣服简直就是小正太呀，太可爱了……”

“我呢？有我的没？”

许曼曼看着走进屋里的男人：“你披麻袋都好看，不用再买衣服了，每次买了新衣服都要去跑现场，都给糟蹋了。”

男人嘛，家里给置办了啥好东西都想去同事们跟前炫一下，但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刑警跑现场的时候居多，衣服不是这儿勾破了就是那儿擦破了。

许曼曼将新买的衣服吊牌都剪掉放洗衣机里，又把新买的鞋子放鞋柜里：“小旭，明天穿鞋柜里的鞋子啊，地上这双就不穿了。”地上的鞋是何芳去年给陈旭买的，当时特地买大了一个码，但小孩子脚长得快，今年再穿就挤脚了。许曼曼也是今天让陈旭试鞋子时才发现他大脚趾抵得通红，已经有些充血了。

“小旭，你应该是愿意留在这边读书的吧？”林置后知后觉地想着，他和刘定也没问问陈旭的想法，就把他学籍调过来了，连学校都安排好了。没办法，大老爷们心没那么细，总觉得怎么安排最好就去做了。

“我在哪儿上学都行，只要能上学。”陈旭不想给林置添麻烦，他知道来这边上学要调学籍，林叔叔已经够忙了。

“那个……你刘叔已经在给你办调学籍的事儿了，下周可以跟吱吱一起上学，也在他学校。”

“真的？陈旭跟我一起上学？能来我们班吗？我想跟陈旭当同桌，王小胖老问我喜欢哪个女同学，烦死了。”林知许仿佛学校是自己家开的般开始做起了安排，“正好下周要换座位了，咱们一起坐窗边吧，我们教室在2楼，窗户外边有颗树上有个鸟窝，我都不知道是什么鸟。”

“下周我领陈旭去学校报道，看学校安排他去哪个班级，你俩要是能一个班那当然最好了，你可以领着陈旭一起玩。”林置不操心陈旭的学习问题，那孩子太踏实了，缺少同龄人的玩劲儿。

陈旭没啃声，但看得出他挺高兴，眼睛随着说话的人转动着，谁说话他都跟着笑，在客厅暖色灯光的包裹下显得如此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