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庄在宋云回眸的一瞬间,便是赶忙松开了她的手。他知晓她这是想去打扫这脏乱的屋子,只是明日还要继续做活,届时结束了再一道收拾便可。
遂忙同她解释,“不用打扫了,阿云,明日咱们还要继续修理这机子,不急这一时。”
宋云闻言了然点头,便作罢了,又问:“陈庄哥,那现下里可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陈庄浅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直望着她,“没了。”
闻听此言,宋云只觉得整个人身心皆放松下来,好似忙碌了一整天,任务终于全部顺利完成。
瞧着屋门外的天色已暗沉,同陈庄笑道:“陈庄哥,天色已晚,我这厢便先回去了。你早点歇息罢,今日着实是辛苦你了。”
“我送你。”时候是不早,见宋云与他辞别,陈庄忙起身走到她跟前。
宋云见状却是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便好,你且在家休息罢。”人家今日已这般劳累,怎可再劳烦,况且也不是多远的路。
陈庄今日确实也是累着了,便依了她的话。随即他又走去他的卧房里,取了那个纸糊灯笼点着,拿过来放在宋云手里。
“这个你拿着,照着路回去,免得待会磕着碰着了。”
宋云这回倒不再拒绝,她将灯笼接过来抓在手里,瞧着那纸笼里罩住的闪闪火苗,直将两人的周遭照的亮堂,她这下心彻底安了。
笑着谢过陈庄,便慢慢朝家走去。
到了第二日,宋云依旧如昨日那般,早早便去了陈庄家。
辰时起身,收拾屋院,吃过早食,她便提着昨晚他给她的那把灯笼径直而去。
穿过林木小道,走了半晌,眼前便是一片宽阔土地,再经过他家那拴着骡子的草棚,便是到了他家院门前。
此刻院门正大敞着,瞧着像是等了宋云许久。宋云赶忙跨进去,却是闻到了一股甜甜的粥香。
她打眼一瞧,便见前头院子里的石桌上正摆着早食,再走近一看,是蒸的地瓜和搭着地瓜块熬煮的地瓜粥。
应是她昨天送他的地瓜,竟还放了两副碗筷。
恰这时,在厨房里收拾好锅灶的陈庄走出来,见是宋云来了,便忙笑着招呼她,“阿云,来了正好,快来净手一块吃。”
宋云原本在家也是蒸了点地瓜吃的,遂忙道:“不用了陈庄哥,我吃过了才来的。”
“无碍,喝点粥也行。我今儿煮了很多呢,一个人只怕吃不完。”陈庄盛情难却,接过宋云手中的灯笼放在一边,便要引着她到厨房门口的水井这边。
“再说不多吃饱点,今日怎有力气干活。”
话至此,宋云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着应了声好,便跟着他走到水井旁。
陈庄拿着水勺从水桶里舀出一大勺,便一点点浇在宋云双手上,由她慢慢搓洗一会。
净了手回到石桌处,宋云拿起食勺浅舀了小半碗地瓜粥,便慢慢浅尝起来。她轻咬了口地瓜块,只觉这地瓜松软香甜,她不由再大咬了一口。
顿觉这熬煮的地瓜,竟比她今日蒸煮的还过分香甜,她不自觉浅眯起了眼。
一旁的陈庄瞧着,一时心生期待地望着她问道:“好吃吗?”
“好吃!”
宋云不由点头如捣蒜,睁着双亮亮的大眼睛回望着他赞叹道:“陈庄哥的厨艺果真非同一般,和我们那曾经宋府里的大厨想比,全然不相上下。”
陈庄被她夸的心花怒放,一时哈哈大笑,“过奖了过奖了!”
两人乐呵呵地吃完早饭,收了碗筷,便去那杂物房里。
织机待修的地方只剩两处,陈庄打算先修理那天平架,遂将织机顶上的它取下来,又唤一旁的宋云递过来那早已削好的尖头细棍递给他。
待把堵塞的十个空洞全部疏通后,宋云见状便赶忙将准备好的木刷子递过去,陈庄娴熟接过,又将孔洞周边全部清扫干净。
两人就这般默契配合,不多时便将这天平架用吊绳穿过孔洞绑好,固定在了母机身上。
剩下的丁字形木撑子便更简单了,陈庄取来前日刚买的新锯子,锯断坏腿后,又将准备好的新木通过榫卯结构给拼接好,最后将其放归原位。
这一通下来,陈庄不停歇,又将宋云搅拌好的漆树生漆,一一涂刷在织机上。
*
直至正午时分,天边烈日高挂,两人才将织机全部修理好。
陈庄望着眼前两人辛苦劳作的成果,心底完全松了一口气,方觉身心手脚皆疲惫酸软,遂忙坐到宋云旁边的另一只板凳上。
宋云却是再坐不住,才歇了会又起身走到织机旁。看着眼前一步步焕然一新的织机,她内心无比感叹。
瞧着像是新做成的机子,并非翻新。
宋云绕了一圈,才将目光不舍地看向陈庄,笑夸道:“陈庄哥,你这手可真巧。既能烧的一手好菜,还会做这细致的木工活,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全能之人。”
陈庄听得这话,又是一阵心生荡漾,不过半刻,他便忙敛了敛心神,笑应道:“技多不压身嘛。”
话罢,又雀跃道:“如今织机已全修好,到明儿油漆也是干了,阿云你明日一早便来用罢!”
陈庄说的高兴,宋云瞧着他比她还着急,好似他参加比赛一般,她不由轻笑一声,才解释起来。
“明日需得先制作染料,再将那纺好的棉线浸泡上色完成,随即晾晒干透后才能开始织。最快也需后日才能来。”
陈庄哪晓得这黎锦织绣的其中原理,见宋云这般说,他笑着饶了绕头,“原是这样,阿云,你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便好。”
宋云笑着点点头,却又说道:“只是如今,还有一事挂我心头,我也需得把它解决了。”话落,她却不由得沉思。
陈庄听她这般说,也不禁坐直了身子,忙问道:“何事?”
“便是我地里的那些地瓜,现下都可以挖出来了。我打算这两日全收了,届时拿去镇子上卖。”这样一来,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她也不用常忧着那块田地了。
陈庄看着她,听她说完,下一刻便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又问道:“你可是担心届时如何去镇上?”
宋云忙点头应是。
陈庄面上一松,随即轻笑道:“这没什么,这两日我要和阿朝他们出趟海捕鱼,届时也要拿去镇上卖。那时我便去你家接你,一块把那地瓜搬上车带去镇上。”
“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宋云闻言,重重谢过陈庄哥。自此她心头悬着那块石头也悄然落地了。
宋云想着陈庄这两日操劳织机一事,还未好好歇息过,又要开始忙着这捕鱼活计,忙关心道:“陈庄哥,你这一事挨一事地忙活,身体可还能担得住?”
在她的想象里,只觉得在那浩瀚无穷的大海,人和船渺渺如一叶扁舟,却还要顶住风吹日晒,狂浪拍打,费尽心力才捕得那海物,可谓辛苦至极。
陈庄望着宋云双眸片刻,便已读懂其中含义,却是畅然一笑,“这出海捕鱼自是辛苦,若并非频频出海,身体一时还是遭得住的。”
说着,又神色飞扬地继续道:“我们一般昼时准备,疏网打料,备灯火材料等,一切准备妥当,傍晚时分便出发。
等船开到了深蓝色海水处,便是月上中天。这时候我们三两人合作,一人划船,一人撒网后打灯,另一人便开始撒料打棍。
就这般合作,坚持到将七八张渔网全撒完,紧接着便可以开始回收最开始铺撒的渔网了...”
陈庄说着说着,神色也越发变得神往,宋云瞧他这副模样,心底最深处那只好奇虫也被勾了出来,早忘却了先前的疲惫忧虑。
也一脸兴奋期待地朝他问道:“那渔网一打捞起来,可是网住了各种各样的虾蟹鱿鱼,甚至还有那长相奇葩的怪物鱼?”
宋云想起她幼时曾读过的一本《深海怪志》,里头描写大海各种怪异海物,不知虚实,却令她记了许久。
陈庄神思渐回,转眸望向身旁的期盼面孔,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不过你所说的怪物鱼,我们也有碰到过,但不至于奇葩,左不过是比其他鱼类多了个翅膀罢了。”
宋云不由得轻“哦”一声。
瞧她那半信半疑的样子,陈庄失笑出声,只得提议道:“你若不信,下回待得空了,我亲自带你去海上捕给你看。”
宋云本要欢快答应,可是不知怎的,她一想到那幽深的海水,曾经那惨痛的落海回忆便倏地袭击过来,一下子击碎了她所有美好的畅想。
她神色变得淡淡,一时没了兴致,便只轻轻地道罢了。
陈庄瞧着宋云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不禁思索一番,想到她曾说过的,她对那大海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思至此,陈庄也明白了。
他赶忙对宋云说道:“阿云,我晓得你心中隐疾。不过我想说,大海看似凶狠无情,却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开辟出的这一片汪洋。
我们崖州的黎民百姓,正是靠着这一片母亲海,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我们只要敬她,爱她,不违逆自然规律,大海是不会害我们的。”
陈庄神色庄重且认真,直把宋云瞧的一愣。
随即又朝她微一颔首,笑说道:“阿云,不破不立,下回我们出海之前,我先教会你游泳罢!这样一来,你会了水,心头的那丝忧惧自会自行散去。”
“真的?”
“千真万确!”
宋云瞧着陈庄一脸坚定神色,似是不把她心头那团阴霾给驱散去,他绝不作罢,想至此,宋云终是浅笑出声。
“好,那便黎锦比赛结束后,劳烦陈庄哥教我游泳了!”
*
宋云回到家时已是午后,看着天边渐西落的太阳,她决计把棉线上色晾晒的活安排在明日。
便进屋里抗上锄头,又把俩竹筐挂在前后两边,径直奔去菜地里。
宋云忙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堪堪将三列地瓜叶和地瓜收完,还剩最后一列,她实在是累的干不动了。
想了想家中还有四只小鸡仔,索性留着,等其大了,也能吃不少。遂不再耽搁,匆匆忙忙挑起两筐跑回家中。
宋云跑了两趟,在天完全黑下来时,她终于将地里的瓜菜全收完了。
次日她按计划先将先前采摘回来的染料草物,按学来的方法给它制作成,便将一捆棉线取来浸泡其中。
待晾晒完成,她又将两筐满满的地瓜分桶装,拿到屋外的水井旁清洗起来。
时间很快,一眨眼一天便过去,她也等到陈庄来接她了。
宋云这日早早便在屋门外候着,门口旁边还放着早已装筐好的地瓜。不多时,只见陈庄驾着骡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可是久等了?”
陈庄一到宋云跟前便忙问,宋云却是摇了摇头,“还好。”
两人便齐力将沉甸甸的两筐地瓜给抬上车,陈庄又把筐推至紧靠在他的那一大桶海物后,待宋云坐上了车便驱车出发。
临到镇子前,宋云便让陈庄在聚香楼后门处把她放下,由于陈庄是要将海物那些卖到水鲜市。
两人不同路,他帮宋云把地瓜搬过去后,才驱骡子去。
接待宋云的依旧是李刚,两人打过招呼,李刚便把筐里地瓜一一清算起来。待他瞧到大多数都是大块头时,却是不由惊笑出声,“阿云姑娘,你这地瓜品质瞧着不错。”
宋云淡淡一笑,轻声道:“李大哥,你看着给价。”
话落,便见他朝厨内大声喊来了一人,两人便一块蹲在地上,快速地过了一遍,随即才同宋云笑道。
“阿云姑娘,薯类一到二文钱一个,我瞧着你这个头多是大块的,便大部分按二文钱来算,总的下来,是二百又三十文钱,你看可行?”
宋云之前也粗略算过,并无多大差别,且这聚香楼给钱爽快,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遂笑着点了头。
接过甸甸的钱袋子,宋云打开瞧了一眼,内心瞬间只觉无比满足。
想着这些时日劳烦陈庄哥,她打算去前头的刘家糕铺买些糕点送给他,也算熨帖了这几日的劳苦。
毕竟她也料想的到,若现下又只是还一点给他,他定然会推拒,索性届时全部攒够了,再一次还清。
想到这,宋云便快步往那头走。
只是临近糕铺这会,宋云却莫名听到了,旁边巷道那头传来一丝怪异嘶叫声。那巷道是直通清水河的,打眼瞧去,还能看到柳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