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方片刻前去后院按着医师给的单子煮了药材,宋知鸢催着让他回房去照顾一下自己,她在后院候着火候。
祝清方应声。
小腿和脚踝处的伤口他没有处理,总是疼得他直冒冷汗。他点头答应后,便匆匆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找了药粉倒到伤口上,将露骨的伤口紧紧勒住包扎好,换了件偏厚的长衫,正要去看看荷花酥做得怎么样了。
然而他匆匆打开门,便见门外站着一人,身穿玄紫衣袍,正是江瓷。
江瓷见到他便收回敲门的手,看着他一笑:“听闻祝师兄回来,我就放心了。”
说着,江瓷垂下眼睛,目光向下,落到祝清方满是伤痕的腿上,担忧道:“祝师兄,你这伤得不轻,不可这样随意处理,如今天热,不慎可能要感染了。”
“许师妹喝过药了已经安稳下来,你不必着急看她,还是顾及一下自己。”
江瓷说得不错,如今祝清方只是轻轻一动,脚腕便钻心地疼。
只是祝清方掉下山崖后又一路爬回来,这点疼痛早就适应。
但他抬眸,看见江瓷身上标志性的羌阴门弟子服饰,便垂下眼睫,退进房中:“江瓷师弟,有话不如进来说?”
“正巧,我有事要告诉师兄。”
江瓷闻言,不禁一笑,点头进了房间,跟着坐到桌边,发现祝清方一言不发。
祝清方心中怅然。
据江瓷所说,平阳城内十分安全,有羌阴门据守的阴山更是安全,不会有一只妖物。
但跟祝清方同去的羌阴门弟子从分散开始便再未出现,他心中愧疚,半晌才黯然道:“抱歉。”
江瓷一怔:“祝师兄?”
祝清方道:“那些同我进山羌阴弟子,不见了。”他说这话时,长睫遮挡的眼睛始终盯着江瓷的脸,注意到江瓷神情一变。
江瓷先是面上露出惊愕,而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笑道:“我来也是要告诉你此事,同门子弟因为找不见你同样悲戚,我告诉他们你已活着回来,他们这才放心。”
“原来祝师兄也在想此事,这倒不必担心,羌阴弟子无人伤亡。”
祝清方放心:“那就好,说来,阴山似乎并不太平。”
江瓷听这话面上有些尴尬,他摇头解释道:“祝师兄切莫多忧,阴山安全得很,没有妖物。你所见到的,只是雾气浓重,这才一不小心失散。”
祝清方点头道:“也好,是我想多了,”他笑笑:“好在草药取下了。”
江瓷笑着颔首,正要开口继续说,却听房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脸色猛然一变,顾不得再说别的,立马起身推门出去。
祝清方敛起眼底的情绪,不明所以地跟上他。
他同江瓷俯到二楼栏杆边向下看,只见楼下一张桌旁,江宿雪正与一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面对面站着,他沉脸攥着她的手腕,两人间氛围有些剑拔弩张。
江瓷立即担心的唤了一声:“笙笙!”
他大跨步迈下楼梯,跑到江笙身边,担忧地将江笙的手从江宿雪手中抽出来,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见她确实没什么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做完这些,江瓷转身,目光瞥向江宿雪,面色不悦。
他看着江宿雪冷笑道:“对我师妹动手动脚,不知宿雪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江宿雪盯着他重复一句:“什么意思?”
他眼珠动了动,又一次锁定在江笙身上。
估计是他的眼神令人害怕,江笙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迅速藏到江瓷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江宿雪。
江宿雪往前几步,盯紧江瓷的眼瞳,嗤笑一声:“这话,你应该问问你的师妹才对。”
闻言,江瓷回头看了一眼江笙。江笙身上带着病气,脸色灰白,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江瓷眼神黯了一瞬,柔声道:“怎么出门了?是想要什么吗?”
江笙没有反应。
江宿雪立时讥讽:“好笑,你问这个做什么?怎么不问她想干什么,是不敢吗?或者说她会回应你吗?江瓷师兄,你很害怕吧?”
江瓷:“你!”
江宿雪盯住他,唇边始终勾着讥讽的笑,正要开口继续说,忽然——
“宿雪!住口!”
宋知鸢沉脸站在门口,面上不悦。她刚听到动静从客栈后院过来,进门便看见这一幕。
江宿雪惊扰一位少女,还因此对江瓷出言不逊。
宋知鸢不知师弟何故如此,但总之想着先开口止住江宿雪。
虽说江瓷身上疑点重重,但表面相处看来,他为人热情,更是帮了她们不少,江宿雪也在路上接受过他的帮助,怎么能如此说别人。
江宿雪被她打断,视线转而落在宋知鸢身上,神色古怪,表情扭曲,对于宋知鸢的打断,他十分不悦。
宋知鸢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接着走近几人,先是对江瓷歉疚一笑:“抱歉,江瓷师弟,宿雪性子有些顽劣。”
江宿雪“呵”了一声。
性子顽劣,改不了那就滚去死,活着惹怒别人做什么?
江瓷握紧身后少女的手,嗤笑着想到。
江瓷敛去怒色,已懒得与江宿雪一般见识。他蹙眉看了一眼宋知鸢,半晌才释然道:“没事,我也是担心我师妹,她身体不好,也不常跟人相处,刚才那样,我怕她被人吓着。”
宋知歉然的目光落到躲起来的江笙身上:“笙笙师妹,实在抱歉。”
江笙无言。
宋知鸢立刻转头瞥向江宿雪,压着怒气:“宿雪,还不道歉?”
“你逼我?”江宿雪冷哼一声,见楼上楼下几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同时落在鼻尖的,还有满当当的血肉香气,勾得他口水一次又一次溢到唇边。
腹中翻江倒海,江宿雪咽回口水,冷眼盯着众人。
眸光忽然一动,只见宋知鸢正走过来要压着他道歉,江宿雪想也不想甩开她的胳膊,埋头冲出客栈。
一柄剑倏然横在江宿雪眼前,青绿剑风带着新鲜空气,顿时扫去他鼻前令他快要发疯的血气。
江宿雪震惊回头,阴狠的目光落到站在后门门口,脸上蒙着眼纱的池常清身上。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池常清的眼睛恢复了?
愣了一瞬,江宿雪唇边慢慢牵起轻蔑而嘲讽的寒笑,抬手一把抽出横在眼前的剑扔回去,仓惶蹿出客栈。
颂风剑摔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响,在场众人才回过神。池常清过来捡起颂风,抬眸朝楼上祝清方的位置看去。
宋知鸢看着江宿雪消失的背影,一时恨铁不成钢,无比尴尬:“实在抱歉,江瓷师弟,等宿雪回来,我一定压他去跟江笙师妹道歉。”
江瓷摇头,笑得勉强:“不必了,笙笙不喜欢见外人。”
他瞥了一眼池常清端在手里的汤药,笑道:“药已经煮好了,也好。我过来也只是想告诉祝师兄让他不必担忧羌阴门弟子,已经说过了,我和笙笙就先走了。”
宋知鸢道:“好。”
江瓷说完,便牵着江笙的手走出客栈。宋知鸢回身盯着人群中并不显眼的紫色看了片刻,才回过头,跟池常清上楼,将汤药端给祝清方。
正是晌午,长街上人来人往,江瓷走在前头,小心护着身后的人。
忽然,身后的人停下脚步,江瓷发觉牵不动人,于是回头。
目光中,江笙拉着他的袖子,缓缓开口,声音干燥又沙哑:“荷花酥。”
她说得很慢,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哥哥,我也吃荷花酥。”
江瓷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眼角便被腥咸的水液濡湿,他攥紧她仿若寒冰一般的双手:“好、好。”
他立刻牵着江笙去了街边的糕点铺子,买了一大包荷花酥,一块一块喂到她唇边。
江笙愣了好半晌,才张嘴慢慢咬了一口,然后蹙眉。
江瓷把手摊开放到她下巴处,接住她吐出来的一小团荷花酥,担忧道:“笙笙不喜欢吗?”
江笙不说话。
江瓷侧过头,把掌心那团沾着口水的荷花酥放进自己嘴里,甜腻的味道侵袭口腔,也堵住喉咙,他一时喘不上气,急促呼吸着,眼角慢慢潮湿。
一双冰凉的手轻抚上他湿润的眼角。
江笙又开口了:“喜欢。喜欢。”
江瓷怔了一下,牵唇微笑。他知道她的意思不是喜欢这包点心,便柔声问她:“你想吃哪家的荷花酥?”
怕她听不懂,他揉着她的手,轻声哄她:“笙笙指个方向好不好?”
江笙竟真的慢慢抬起手,伸出食指指了个方位。
江瓷顺着方向看去,忽然一顿。
她手指朝向,是他们刚才出来的地方,正是宋知鸢几人所在的客栈。
江瓷忽然想起,刚才池常清从后院回到客栈,手里不止端着治愈许芳晴的汤药,还有一盘点心,荷花香气扑鼻,原是荷花酥。
“我想吃荷花酥,哥哥。”江笙小声重复一句。
“好。”江瓷扔下手里刚买的那一大包点心,抬手抚上她顺滑的发顶,寒气渗入指缝,他柔柔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