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的弟子本就不多,又有一半被指去护送伤患,人一少,原本就安静的虚渊此刻更是寂寥无声。
揽云门主盯着庆云手里泛着冷光的吟雪剑,他眯起眼睛,眼周挤出好几道皱纹,突然道:“这把剑上……是剑尊的气息。”
庆云门主没看他,捋了捋胡子,点头道:“不错,但这不是剑尊的剑,”他将吟雪剑递给宋知鸢,疑惑道:“鸢儿,吟雪是你的剑,据你所说,为何晴儿能召用?”
宋知鸢摇头:“弟子不知。”
她接过吟雪剑,闭上眼睛,仍能感受到吟雪回到主人手中的欣喜与雀跃,继续道:“但吟雪并未有换主的想法。”
宋知鸢方才见到师妹召用吟雪,惊喜之余又不免悲伤。寻常剑不认主,何人都可召用。但如吟雪这种有名姓的剑,一旦认主,即使自毁,也不会让他人召用。
除非剑自愿换主。
许芳晴轻易便可召用吟雪,宋知鸢起初以为吟雪是感受到了她师妹爆发出来的强大剑力,深受折服自愿易主,可此刻贴近吟雪,才知它根本没有那个想法。
她不免困惑,问吟雪是为何,吟雪竟也说不清。
揽云门主眉宇间的凝重更深几分:“这就怪了。”
正要多问几句,不远处虚渊内忽地爆出一声嘶鸣,众人望去,却不见任何异象。
庆云面上一惊,忙道:“鸢儿,把彩石给我。我同揽云门主过去加固封印,你们在此处候着。”
宋知鸢忙将彩石递出。
走前,揽云门主瞥她一眼,忽道:“封印之时恐有变故,宋知鸢负伤不可再战,常清,你负责照看这位师妹。”
忽被点名,揽云门主身侧的玄衣青年双手作揖:“弟子会照看好宋师妹。”
宋知鸢想说不用,但瞥见青年矜持不苟,便住了嘴。
两位门主放下心,即刻飞至虚渊上空,利用彩石,着手开始加固封印。
一眼望去,虚渊边上皆为黑色,妖雾隐隐有翻出来的趋势。
妖物翻腾,宋知鸢忽觉腕上被妖物咬出来的伤口如火烧一般灼痛,已经止住血的地方又溢出一片红色。
宋知鸢撕下染脏的袖子,准备先将伤口包扎一下。面前忽然递过来一片干净的布,截断处整整齐齐,没有线头,是被斩断的。
宋知鸢也不推拒,毕竟她的衣服脏了,用来包扎恐怕会感染,既然有干净的布那就用。
她接过那片布料:“多谢池师兄。”
池常清摇头:“此行有失,未带伤药,苦师妹暂且用我衣上粗布包扎,烦请不要介怀。”
宋知鸢一边包扎一边摇头:“不会。”
几下包好伤口,宋知鸢无事,余光便瞥到池常清身上。
长身立玉,清癯矫健。乌发如瀑更衬得肤白如雪,凤眼之上,斜眉入鬓,唇薄而红,十足十的漂亮。
揽云门的美人大师兄,性情冷淡疏离,剑法绝伦,折于剑下的妖物数不胜数,是除妖一大助力。
但他方才观察细微,礼数周到,看起来也并非传言中冷漠到不近人情。宋知鸢忽然想到,师妹和她熟络以后,总是问她认不认识池常清,她说听过,师妹变得十分激动,看向她的眼睛露出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欣慰。
激动好说,她当是小师妹对池常清的崇拜,但欣慰,她倒是不懂。
还在疑惑着,忽地一阵山摇地动,宋知鸢一时走神,没控制住身体,不稳地晃了几下,腰后忽地撞上一把冷硬的剑鞘,给她一道力,助她稳住身形。
她微微一笑:“多谢师兄。”
池常清并未回她,利落收剑,转眼望向虚渊。
在众弟子十几丈外,虚渊烈风骤起,渊内妖物与落雪搅在一起,遮掩了两位门主的身影。
池常清给身后一位弟子一个眼神,那弟子便会意,站到宋知鸢身边,担下照顾宋知鸢的任务。
随后,池常清提剑而出。
突然,刚才不见踪影的两位长老失力般从妖雾间坠落,池常清立刻将二人接回。
他正要问什么情况,却听虚渊内传出一声怒吼,语气阴冷如冰锥刺骨:“贱人!待吾出去,必将你们挖心掏肺,扔进虚渊,受吾所受!”
闻声,众弟子齐刷刷拔出腰上佩剑,飞身上前。
揽云门主叹息一声,摇头道:“封印已经加固,不可多事,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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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日晴空,日光透过绘着劲竹的窗纸照进室内,光影交错,一室暖意融融。房间四角,各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炉,源源不断地为房间提供着热意。
躺在床上的人全身被一床厚实的被子包裹着,额头止不住地冒汗。
终于,许芳晴热得受不了了,她“唰”地睁眼,掀被下床开门冲出门外,一气呵成。
直到光脚站到屋外的地上,冷风钻进脖子,她舒服地吐出一口热气。
许芳晴无语地看了一眼屋内,仿佛见到一室热浪翻滚,她有些气愤。到底是谁,大冬天想热死她?最好别让她知道。
许芳晴平日怕冷,但现在的冷气对她来说实在舒服。她一只手不断地给自己扇风,准备在屋外待一会再进去把火炉子给灭了。
忽然,许芳晴的动作一顿,愣愣看向院子门口。
院子门口站着一位许芳晴不认识的少年,身形清瘦单薄,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此刻正抱着一堆木柴,同样愣愣地盯着她。
许芳晴先看到他怀里的木头,于是立刻找到了想热死她的罪魁祸首,她正要开口质问,少年却比她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到距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放下手里的木柴,双手作揖:“小师姐。”
许芳晴的质问堵到嗓子口,震惊地重复:“小师姐?”
“你是谁?这是哪?”
许芳晴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些乱,这少年她根本不认识,他却唤她师姐。许芳晴心情沉重,难不成是自己中了那蛇妖的毒死了之后,又穿越了?
但很快,少年的回答制止了她的胡思乱想。
“山为虚山,门为青云门。我名为江宿雪,是庆云门主新收的弟子,”江宿雪顿了顿,“是你的师弟。”
江宿雪?好耳熟的名字。而且——师弟?
许芳晴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竟是青云门的门服:“噢……”她怎么一睁眼就多了个师弟?
江宿雪看出她还有些迷茫,但并不想多解释,他重新捡起木柴:“小师姐余毒未清,屋内燃炉是为了逼出你身上冰蛇的余毒。师兄交待了,不能让你受寒风,还请小师姐回房去,我再为炉子添些木柴。”
他说的师兄,就是祝清方了。许芳晴一听,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错怪了人,有点歉意但不多,因为她真的是快被热死了。
“我是被热醒的,应该没什么事了,你走吧,不用添柴了。”
闻言,江宿雪踏进房门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许芳晴,盯的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许芳晴忽然觉得外边冷了,几步跃进房间:“太热了,你先别添柴,叫师兄来让他看看,我一定是没事了。”
江宿雪无动于衷。
许芳晴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鼻尖一动,闻到了甜腻腻的香气,她立刻扒到门口,激动地喊:“师兄!”
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刚踏进院内的祝清方听人唤他,抬头一看,手里的食盒一瞬间有些拿不稳。他闭了闭眼,快速又僵硬地进入房间,放好食盒,然后拧眉闭眼将许芳晴推到里间,放下里间的帘子。
许芳晴迷茫。
祝清方在帘子外咳了一声,说:“师妹,你先穿好衣服。”
衣服……许芳晴低头一看,有些无奈。差点忘了,这地方算是古代,她身上只穿了个里衣,怪不得师兄见她反应这么大。
但刚才江宿雪见她也是如此,却没什么反应,跟她一样对这些不在意。许芳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江宿雪究竟是是大大方方不在意,还是根本不懂不知道这些?
她并非多想,只是莫名觉得,她这位师弟有些奇怪。
许芳晴换好衣服,掀开帘子出去,嗅觉立刻被浓浓的甜香气占领,心头的困惑便被面对美食的喜悦遮盖。她捏了一块梅花形的软糯糕点塞进嘴里,甜蜜细腻的枣泥内馅包裹着舌头,在舌尖炸开一朵朵幸福花。
祝清方端着汤药进门时,就见她鼓着腮帮子一脸沉醉,他唇畔扬起:“我估摸着余毒清得差不多了你就要醒了,特地做的梅花枣泥糕,喜欢吗?”
许芳晴不说话,竖了个大拇指,又塞了一块糕点。甜味化在口中,她愉悦得眼睛乱转,目光捕捉到正往外边搬炉子的清瘦少年,她摆了摆手:“师弟,你也试试师兄的手艺?”
江宿雪跟着她的喊声停住,盯着她手里递过来的糕点,表情古怪。半晌,他摇头:“我尝过了。”
许芳晴救回来后昏迷许久,江宿雪负伤卧床,祝清方煮药膳总是煮一大锅。江宿雪不爱吃,但能治伤活命,他吃了许多。吃完,他给炉子添柴的时候,能见到祝清方给许芳晴喂食,一勺一勺,谨慎小心。
许芳晴嘻嘻笑道:“那再尝尝也没事。”
江宿雪不再推拒,接过糕点,囫囵吞了下去,依然是寡淡无味。
许芳晴震惊地看着他囫囵咽下去,忍不住问:“好吃吗?”
江宿雪沉默一会,缓缓点头。
于是许芳晴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又递给他一块,说:“那你多吃点,你怎么比我还瘦?”
许芳晴说不上瘦,是属于女生那种健康的劲瘦。然而这位江宿雪,清瘦与弱不胜衣是许芳晴看到他时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词,一刻钟前他穿个门服站院门外,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江宿雪没说话,他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盛满糕点的盘子,古怪地盯着许芳晴,心底涌上一股怪异。他以为,他已经表现出了他的不喜欢。
许芳晴没注意到江宿雪的表情,她扭头看着祝清方,忽然想到祝清方刚才说这是他特意做的,结果现在被她拱手递给别人,登时不好意思地笑笑:“师兄,你下次还给我做,我一定全吃完。”
祝清方知她意思,他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听了她的话又轻笑:“好,不过这甜点本来是要给你解苦味的,你既然已经不怕苦,就先把这最后一碗药喝了。”
闻言,许芳晴这才把目光转到桌子上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褐色汤药,她端起来闻了一下,五官立刻揪到一处。
祝清方哄她:“最后一碗,喝了便好了。”
他笑笑:“说起来,能有这碗药救下你,还要多谢师弟。”
于是许芳晴哀怨的目光从药碗转到江宿雪脸上,见江宿雪漆黑的眼珠移到一旁不与她对视,她就问祝清方:“为什么这么说?”
祝清方即把许芳晴昏迷这几日的事情悉数说了。
当日他把许芳晴带回青云门,依师父庆云所言去拿他枕头下的解药,然而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一滩苦水。
解药是师父多年前做的,他医术一般,练了几颗药当个宝贝在那放着,没想到最后过、期、了。
祝清方拜托一道回来的几位揽云门弟子为许芳晴输内力控制着毒素,加紧配了几副药却不如人意,每每给许芳晴喂下都会被她悉数吐出。
之后江宿雪醒来,面对询问时说他在虚渊负伤是为了采药,顺便递给祝清方一株草药,告诉他能救许芳晴。
祝清方立刻煮了给许芳晴喂下,再摸她脉时,脉搏跳动有力,毒素清了许多。
今日这碗药,是用草药最后一部分根部煮出来的,喝了之后许芳晴的毒便解得差不多了。
可前几次喝药,许芳晴没有意识,也就不知道药苦,喂就喂下去了。现在,这碗药在她面前散发着浓浓的苦味,她下不去嘴。
许芳晴打算再拖延一会喝,她用探究的目光扫了江宿雪一眼,问:“所以师弟是你那天在虚渊救下的人?”
“对。”祝清方有些庆幸,救了他也是救了许芳晴。
闻言,许芳晴垂下眼。
热气从碗里蒸腾起来,挡住了许芳晴的眼睛。
江宿雪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口中的舌头舔了一下泛着痒意的牙齿,他说:“小师姐不必担忧,师父和揽云门主已查过我身上气息,若是妖物,我此时也不会站在小师姐面前了。”
“我没担忧……”
心思忽地被人点出,许芳晴一时羞赧,启动了战略性喝水行为,端起桌子上一碗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