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关于师兄师弟的谈话,许芳晴对此一无所知。她眼巴巴等来了祝清方端来新做的糕点,吃完夸夸,洗漱过后便睡了。
只是睡得不安稳,她罕见地做梦,梦里她在掉眼泪,掉很多的眼泪,湿了被子一角。
而且那姜梨汁暖身却也不够暖,后半夜,她迷糊间只感觉一股凉飕飕的风直冲她脑门。一早上起来,也没见门窗有缝。
那就只能让祝清方再研究一下姜梨汁的效果了。
青云门再往上,就更冷了。高处不胜寒,更别说虚山本就处于北界。
许芳晴搓了搓手,看了江宿雪一眼,不再管他,扔了手里画符的笔,捡起手边的树枝就往林中去。
这符她不画了,她去练剑。
两日前,在得到许芳晴拒绝的回答后,揽云门主灰心离开,池常清原来要跟他一起回去,但路上又发觉虚渊边出来不少妖物,揽云门主手一挥,让池常清回青云门,禀告情况之后,待在青云门听师父庆云安排。
毕竟青云门苦苦守在虚山,为的就是守虚渊,防止虚渊出什么事。流山担心的是虚渊异常严重,青云门几个人全是三脚猫对付不了,于是让自家最精英的弟子来帮忙。
对于他让池常清过来的安排,许芳晴很满意,不满意的是师父庆云的安排,他让池常清跟江宿雪去虚渊。
因为祝清方剑也不行符也难行,而宋知鸢要教许芳晴剑法。
但江宿雪不同意,许芳晴也说不行。
江宿雪的理由许芳晴不知道,而许芳晴的理由是她的剑法已能对上几招,她要跟江宿雪学符修,多方面发展。
所以,她推荐宋知鸢去,路上跟池常清还能交流交流剑法。
总之,她是要她cp走剧情发展感情,同时阻止反派捣乱。
池常清没说话,他完全不在意跟谁一起。
宋知鸢同意了,还夸许芳晴其实很有天赋,要不了几天就能对上十招,又捧许芳晴,等她回来一定能对上十招。
许芳晴没吭声,只是连连点头。
而江宿雪也同意了,也夸许芳晴学符会很快。
于是庆云改了主意。
因此,如许芳晴所愿,男女主去了虚渊,她在这跟江宿雪学符,同样在学的还有祝清方。
昨夜,祝清方听江宿雪说他画符随手一画就能成,沉默许久。回房之后,祝清方看着自己桌上那一堆红黑墨水混在一起被他画废了的黄纸,叹了口气全部扔进火里,倒也没有心疼。
今天一早听了许芳晴的话,也是连连附和,说要跟着师弟修符。
一个老师两个学生,诚心的能坐得住的只有祝清方一人。
祝清方是诚心学,许芳晴可不是,当然江宿雪也不是诚心教。他婉拒去虚渊,是害怕再见到那个男人。尽管那只是一个像是男人的虚体,可看到它时,他却浑身僵直,如坠冰窟。
至今江宿雪也不知那个男人是谁,他只知道,先前他饿到毫无意识,男人让他吃了肮脏的妖物,又掩盖了他眼睛的颜色,控制着他的身体。
他只知道,男人好似一直潜伏在他身边,能感他所感,见他所见。兴致来了,总是叫嚣着,让他去做他不愿做,或者不能做的事。
成功婉拒去虚渊的任务,接下教师兄师姐画符的任务,装模作样地指点一下哪里的力道不够、哪里的墨水多了,他就在一边坐下,身子斜靠着树干,好笑地看着抓耳挠腮地两个人,扔了一张又一张黄纸。
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许芳晴终于放弃了。
这世界虽说修道,修的却也只有两种,要么修剑,要么修符。一早听宋知鸢说她有天赋,她乐得忍不住,决计只学剑不行,她还要学符。
但她跟宋知鸢学剑法时,从没感觉如此枯燥又痛苦。至此,许芳晴收回曾经对祝清方画的符效用不大的吐槽。符纸要笔力心力神力,要她来,她一张都画不出来。与其在这浪费时间,倒不如好好巩固剑法。
如此想着,许芳晴捡了树枝,跟师兄师弟说了一声,祝清方让她注意些别走太远,她点头应下。
她走到一处开阔地,确实走得不远,回过身还隐约能看到远处祝清方和江宿雪的身影。
斜阳垂西,余晖落到起伏的山峦上,描出一幅金色绘卷。
许芳晴凝神聚气,沉下心来,感受到一股气从四面八方汇入手心,又从她的手心传到树枝上。她身随神动,捏紧树枝,猛然挥动。
长剑一瞬间如电破空,带出一阵嗡鸣;又如脱兔跃动,生机勃勃,再又轻缓似雪,灵动轻盈。
手腕转动,收起树枝,许芳晴有些憋不住脸上的表情。
如果师姐宋知鸢在这,铁定要夸她。
一招一式,许芳晴觉得自己的动作更精准也更轻巧,果然,她不该浪费那个时间弄什么鬼画符,安生练剑才对。
许芳晴抬头,此刻天色已晚,日头已经被虚山遮了一半,天边泛起属于夜晚的蓝紫色,被雪映着,偏亮。
仅仅是沉下心学了几招,时间便瞬间溜走了,她往来的地方一看,先前的位置已经没了祝清方和江宿雪的身影,不禁暗自腹诽,走了竟然也不叫她一声。
不过祝清方可以原谅,因为这时候他应该烧好饭了。
许芳晴扔了树枝,抬脚离开。
饭前会有甜糕,饭后是改进版枣梨汁,她很期待。
倏然,林子起了风,阴嗖嗖地直刮脑门。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诡异的,令人心慌的“咯咯”声响在许芳晴耳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声音尖锐,似哭似笑。
如此古怪,出现在这人烟稀少的虚山,简直是大事不妙。
许芳晴头皮发麻,她不敢回头,重新捡起树枝,一味地加快脚步,顺着自己的来路走,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片刻后,她扶着腿气喘吁吁,看着自己身边毫无变化的场景。
…其实还是有变化的,从宁静变得阴森可怖。
昏暗幽林间,树木缝隙偶尔透进来寂静的蓝紫色,盘曲嶙峋的树干,影子张牙舞爪,随风晃动,似乎离许芳晴越来越近,大有要扼住她脖子的架势。
许芳晴盯着那影子,警惕地后退几步与影子拉开距离,随后握紧树枝,用力扎进地里。
被扎到的影子立刻缩回去,许芳晴耳边的“咯咯”声瞬间抬高几度。
许芳晴被这声音刺得头疼到站不稳,踉跄几步,忽然撞上身后的树干,沟壑纵横,树皮粗糙而冷硬,她僵着身子回头一看,瞬间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棵长着人脸的树。
松松垮垮的脸皮有几道很深的沟壑,皮上长着两个巨大的黑色眼眶,人皮质的眼珠盯着她,激动地转来转去,翻出来眼后一些黑色白色的在蠕动的蛀虫,掉进下方大张着、僵硬地笑着的嘴里,和皮肤的褶皱里。
太恶心了。
许芳晴忍住呕吐的欲望,下意识迅速跑开。她只注意着身前身后,竟忘了脚下。腿上突然传来湿滑黏腻的触感,许芳晴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后扯去。
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反应过来后迅速翻过身,强撑着抬起上半身,捏紧树枝用力砍向缠在自己脚腕上的树藤。
因为紧张,她用足了力气,剑气闪过,树藤顷刻间断裂两半。
许芳晴抓着树枝,一把扯下脚腕上余下的树藤,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身后受伤的人面树大叫一声,随即又伸出几条树藤,气势汹汹扑向她。
许芳晴此时又惊又惧。
妖物。
人面树,又是个化半人的妖物。
她穿越来不到一个月,已经见了两次。一次蛇妖,一次树妖。只是这树妖化人的程度明显不如前段时间她们在虚渊碰到的蛇妖。
可即便意识到这个,许芳晴也没法高兴。
上一次能杀了蛇妖救下祝清方,全靠她无意识情况下剑气大爆发。如今树妖在身后,除了恐惧支撑着她不停逃,她并未感受到上一次面对蛇妖时,她的全身血液沸腾叫嚣着,控制着她的身子,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
何况这树妖脑子没进化,胆子太大了,竟然敢跑到青云门附近作威作福。
不过仔细一想,它一没脑子,二只针对自己这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菜鸡,也确实有胆子大的理由。
许芳晴摸不准自己那实力大爆发的概率性事件还会不会出现。
至今为止,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样的情况,究竟是如师父所想她是剑尊,还是如她所想这是偶然事件,又或着其实是需要什么触发条件。
不论是何种情况,许芳晴回头看着身后袭来的裹着黑雾、长满尖刺的粗壮藤蔓,
她知道这次,那种情况不会发生。
她也确实不该把希望寄托在这些概率性事件上。
许芳晴攥紧树枝,当是自己握着一把锋利的剑。
虽说前几日试着拿吟雪还是拿不起来,但她决计她必须得去买把趁手的剑,钱让祝清方出。
再不容许芳晴多想,树藤“唰”地破空甩来,力道之大,打出一阵呜呜声,抽到许芳晴身上,不死也要半夭。
许芳晴更不敢松懈,眼睛睁大死死盯着藤蔓,在藤蔓甩到脸前时,双手合握住树枝,从上到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砍下去。
一根正常成年人腰身粗的藤蔓骤然断开。
许芳晴重复着劈砍的动作,渐渐,脚下堆满一片藤蔓。人面树此刻眼球暴突,目光死死锁着她,却不再伸出树藤。
许芳晴快速退开,尚未松口气,头顶忽地投下一片阴影。她慌忙抬头,只见一条宛若巨蟒的树藤迎面劈下。
来不及躲开,许芳晴下意识横起树枝挡在身前。
然而细小树枝面对粗实藤蔓,根本是蜉蚍撼树,螳臂挡车。
树枝“啪”地一声断裂,许芳晴手心被震得发麻,树枝碎屑陷进手心传来一阵剧痛,此刻也顾不上。
藤蔓迎头甩来,许芳晴倾力侧开身子,脑袋堪堪躲过藤蔓的袭击。下一刻,腿上传来剧痛,许芳晴摔倒在地,发觉自己的腿动不了,已是骨折了,碎没碎不知道。
腥甜味不受控制地涌到喉腔,憋的嗓子发痒。许芳晴被拍飞在树上,猛然咳出一口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师父呢?
她的师兄师弟,祝清方和江宿雪在哪?
青云门附近出现一个这么大的妖物,她师门就算再差,妖物靠得如此近,他们也不可能感知不到。
是没有发现,还是脱不开身?
他们究竟在外面如何了?
如果感知到了,又为何这么久都没人过来?
妖物到底是一只,还是一群……
许芳晴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惊恐到嘴唇发白,她忽然想到那把灭门的刀子。
因为她不同意,最后是宋知鸢和池常清去了虚渊,正好不在青云门。
祝清方因为她已经是个变数,还有江宿雪……
许芳晴意识到自己不能死,她得出去看看。
然而未等她动作,地上方才被她斩断的藤蔓扭动着,“啪”地一下黏上她的小腿。两条腿被紧紧缠在一起,许芳晴感觉那树藤几乎要勒进肉里,她死命挣扎着,活像一只砧板上死前还在拼命跳动的鱼。
藤蔓猛然使力,拖着许芳晴向树妖的位置去。
许芳晴双手紧紧扒住地面,手指陷进土里,被拖拽着在地上划出几道极深的血痕,干净的指甲缝里刮满了腥臭湿恶臭的泥土,混着湿热的血。
她眼目通红,绝望地看着自己离来路越来越远,视线逐渐模糊,直到看不清来路。
早知如此,她不如坐那鬼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