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方跌坐在地,全身乏力。他咬紧牙关,试图撑起身子,身体却不听使唤,仿佛被锁链束缚在地上,双腿灌铅,难以使力。
几番尝试,除了重重摔下来硌到石头的刺痛感和更加脏乱的门服,他什么都没做到。
祝清方闭了闭眼,不再试了,他转过头,环视周围,入目只能望见一片火海。
但方才听到结界内传来几声妖物愤怒而凄厉的尖叫和爆炸声,他心里一紧,忍不住担忧妹师弟现在的情况。
祝清方正思虑着,倏然,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直缠着他的窒息感消失,他有所觉地抬头,便见一幕令他浑身冰凉的场景。
火海摇曳,四处赤红。江宿雪抱着怀里的人,踏出结界壁。
而他怀里的人,几乎融进周围火海,同样血红一片。纤细的胳膊毫无生气地滞在空中,双腿深紫,火光下隐约可见惨白的的带着血肉的骨头裸露在外。
而江宿雪,垂着眼,神情不明。
祝清方有一瞬间想离开。
他怕江宿雪把血红的人放到他面前,说让他节哀。
窒息感消失,祝清方又极度恐慌。
他强撑着动了动身子,不远处江宿雪注意到他的动作,加快脚步。
几息后,江宿雪站到祝清方面前,放下怀里血红色的人,看见祝清方狼狈地瘫倒在地,眼里露出一丝嘲讽。
没问祝清方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他放下许芳晴,语气强硬:“她快死了,救她。”
闻言,祝清方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急切起来:“腰间的袋子里有药,先止血。”
江宿雪看过去,立即扯下他的袋子,随手掏出一把药丸,盯着他。
祝清方便教她喂药。
“给她输内力,再喂药。”
“红色,止血。”
“青色,止疼。”
“白色,固气。”
“黄色,缓吸。”
“蓝色的……甜豆,她可以吃。”
吃了,也许会减轻点疼痛。
原本是祝清方新给许芳晴做的。白日里他见她被子湿了一角,当她是睡不好做了噩梦,因此想着做些安神的小甜豆想哄她。
本是想等吃过饭后给她的,她提的姜梨汁他也改了。
祝清方抬眼,见许芳晴秀眉紧蹙,因为伤得严重,昏迷后她的情绪也不见安稳。他又嘱咐一句:“师妹可以吃,安神的。不会伤她。”
江宿雪没应他,只是捡起那些色彩不一的药丸一一喂下去,等了些会,许芳晴脸色果然肉眼可见好了一些。
江宿雪不禁侧目,看来他这位师兄医术好确实不假。
他又捏起那些蓝色的甜豆,抿嘴盯着看了一会,把甜豆翻出来全部扔了。
寡淡无味且难吃,喂给许芳晴怕是想把她难吃醒呢。
醒了乱动就流血,江宿雪可不想看到她血尽而亡,不然那个男人恐怕要先杀了他。
不喂。
许芳晴之后要质问,他就再做一点补偿她,做起来又不会很难。
不过她应该不会来质问他了,到那时她早已被他送到男人那里,然后在男人手里不明不白的死去。
江宿雪理了理许芳晴黏在脸上的头发,看向祝清方咧开嘴:“多谢师兄。”
话落,他复抱起许芳晴,转身离开。
祝清方见他扔了甜豆,没吭声,一看他要带许芳晴走,方向又不是回青云门的方向,他即刻讶然。
到江宿雪和许芳晴身影即将消失时,祝清方忙问:“你可要回青云门?”
江宿雪脚步停下。
回去?
不。
江宿雪感觉自己的身子又在疼了,灼热感像蚂蚁一样,爬上来啃食着他的骨肉。
男人到现在没有出来催促他,但一定在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不听它的话,江宿雪想象不出自己的下场。
一个许芳晴而已,死了就死了,又能如何?
但为打消怀疑,江宿雪故作脚步虚浮,身子晃了晃,勉强一笑:“师兄,我先带小师姐回去找师父,随后让人来找你。”
怀疑同门恐有隔阂,可祝清方总是不放心。
他眉头紧锁,呼吸急了些,目光在江宿雪怀里的人停留许久,一股慌张从江宿雪刚才离开的时候就萦绕着他。
倏然,眼前好似闪过一抹模糊的莹蓝色,他愣了一秒,试着动了动手指,竟然有了力气。于是慢慢地,整个人从地上爬起来。
只是声线依旧不稳,气短声低,表明他仍旧虚弱:“一起回去,我好给师妹治伤。”
江宿雪盯着他,默默揽紧了怀里的人。
她身上很脏,全是血,黏在他手上。
掌心的符纸也糊了血,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江宿雪捏着手,盯着祝清方,这个阻止他去复命的人,现在如此虚弱,似乎不用符纸也能杀了他。
但若是如此做了,恐怕再回不来青云门,搞砸了那个男人的事,他依旧死路一条。
忽然,空中一阵风动,林间火焰噼啪炸开,火星溅到脸前,被几片雪花压下去。
“师弟!”
一声惊呼,两人同时转身。
身后,宋知鸢收起吟雪落地,一眼便瞧见江宿雪和他怀里似乎没了生机的人,神色大惊,迅速跑过来。
她身后的玄衣青年蹙眉跟上。
眼前的场景昏暗可怖,宋知鸢见到这副场景的第一眼,整颗心便提了起来。训了片刻,才找到师弟师妹的身影,看到那一抹醒目的血红,她难以置信。
宋知鸢已经懊悔自己来得晚,不敢多问耽误时间。
见江宿雪一身衣服也是血色,当是他也受了伤,不敢让他抱着许芳晴。
于是不由分说从江宿雪怀中接过人,回头嘱咐两位师弟:“快跟我回去,你们的伤也不能耽误!”
话落,她抱紧许芳晴,迅速离开。
江宿雪望着她的背影,咬紧牙齿。
他默默收起符纸,只是手掌蜷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与许芳晴黏在他手心的血迹混在一起。
宋知鸢突然回来直接打乱他的计划,他只能暂时按下心思。
身上的灼痛感消失,江宿雪不确定男人是不是放过他了。即便此刻放过他,后来会如何待他,他也足以见得。
不再多想,江宿雪快步跟了上去。
一时间,火海之中,只剩下脸色惨白的祝清方跟池常清。
祝清方用微笑婉拒池常清要不要扶他一把的眼神,道:“池师兄,我水符效力微弱,这火恐怕需要你出手灭了,以免蔓成山火。”
“好。”
池常清了然点头,熟练地挥动手里的颂风剑。
顷刻间,四周的风仿佛被吸过来,卷在一起凝出水雾,慢慢化成细细的雨丝,迅速从空中飘下来。
大雨滂沱,灼热的火在眨眼间熄灭。
池常清正欲再次动手,彻底清理树妖尸身和树妖留下的藤蔓,余光忽在凌乱间瞥见一抹一色,他拧眉,抬脚走过去,鞋底踩碎藤蔓,俯下身将东西捡起来。
祝清方定睛看去,立时蹙眉。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浸了雨水痕迹模糊,上面的气息让他很是熟悉。
.
窗外日光刺眼,许芳晴眯着眼睛,意识还有点不清晰。她现在很渴,想下手,只是动了一下,整个人便醒了。
龇牙咧嘴地醒了。
她完全是疼醒的。
身体痛得要死,仿佛是被丢到大卡车底下碾了又碾,或是被妖物嚼了又嚼,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碎了。
想到自己被人面树抽了那么多下,其实也差不多。
死树妖,敢这么对她,还还杀了。
别让她看见它子子孙孙,不然全端了。
许芳晴龇牙咧嘴,恨恨地想。
身体每一处都不舒服,许芳晴尝试着抬腿。
身体忽然被人摁住,她偏头看去,只见祝清方俯身在她床边,叮嘱道:“你伤势为愈,暂且不要乱动,以免伤口又渗血。”
许芳晴听话地停下动作。
鼻腔闯进一股苦涩,许芳晴撇过头,看到祝清方放到矮桌上的一碗碗汤药,一张脸登时揪在一起。
她抱着期待问:“师兄,这我全都要喝吗?”
祝清方笑笑,打碎她的期待:“对。”
“你与人面树一战,导致内脏受损,双腿骨折。这几碗汤药对症下药,效用不同,全喝了好得快些。”
许芳晴绝望闭眼。
闻起来都苦,喝下去她难以想象。
她应该不止是被疼醒的,还是被这苦味苦醒的。
祝清方一看便知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忽从袋子里掏出一把蓝色的小圆球。
许芳晴一看当是什么药丸,大惊失色:“只喝不行,还得吃药吗?”
祝清方摇头,将一颗蓝色药丸递到她嘴边:“不是,是甜豆。”
许芳晴顺势张口吞下去,糖皮一进嘴里便化开,桂花蜜的甜味当即侵占口腔。她不由一惊:“糖?你新做的?”
祝清方点头,见她吃了糖高兴,顺手端起一碗汤药,勺子递到许芳晴嘴边。
嘴里有甜味,许芳晴就没那么惧苦了,乖顺地喝药。
每苦一口,祝清方就塞给她一颗甜豆,一碗药喝得很快,倒也没苦到难以忍受。
许芳晴美滋滋又吞下一颗甜豆,干干等人喂药,她身子动不了,无聊至极,只能把目光瞥到祝清方脸上。
日光透过窗纸落进来,有一半洒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脸有些苍白。他的眉眼依旧柔和,此刻认真地试着汤药的温度,试到合适,便抬起眼,琥珀色眼珠亮亮的,十分认真地望着她,像在哄她喝药。
见她只发呆,抿着嘴不喝,一颗甜豆又塞进嘴里。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还带点苦味,约莫是采药煮药染上的。
苦味沾在唇上,许芳晴忍不住想舔掉,又被塞了一颗糖豆,她当即愣住。
呃,他好像就是在哄她。
许芳晴忽然感觉不大对劲。
两个人,你来我往就这么喂药喂糖,如此安静,有点奇怪。
想了想,许芳晴找了个话题:“你怎么想起做糖来了,糕点也好吃啊。”
祝清方解释:“你睡不好,给你安神的。”
“安神?”许芳晴重复一句,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师兄,江宿雪呢?他怎么样?”
江宿雪受没受伤,许芳晴不知道。
当日他踏进结界站到她面前时,全身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衣角干干净净,跟她的狼狈截然不同。
她以为反派是要动手灭门,想着召那把剑过来先除了反派,不曾想她再也感受不到那把剑。当时她心中只想听天由命,没想到江宿雪是救了她,虽然是先嘲讽她,可那也足以让她惊讶。
许芳晴忽然想到,江宿雪莫名其妙总是脸色不好,既然这糖豆安神,说不定对他也有用,也能给他尝尝。
倒也不是可怜他嘲讽他,只是经此一救,她对江宿雪有点改观了。
反派既然还会救人,说不定是良心未泯,努努力也许还能劝他从良,届时她也不必处处针对他,还能让她的cp还能好好发展感情,为她的cp保驾护航。
一整个师门情深,大快她心。
这样一想,许芳晴觉得自己之前对他又是针对又怀疑,不免有些歉疚,兴许能借花献佛,送些东西缓和一下关系。
她话刚出口,祝清方递药的手便微微一怔。
他一直注视着许芳晴。
看到她提到江宿雪时,心情肉眼可见变得低落,垂着眼绷着嘴,纤长的睫毛受了光,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起来有些黯然。
祝清方想,她很担心江宿雪。
怕她多想伤神,他安慰道:“不用担心,他没受伤。”
他没说后半句,只是江宿雪变得有些怪异,躲着不肯见人。说了,只怕她是要担心得喝不下药。
许芳晴“噢”了一声:“那就好。”
她小口啜饮嘴边的汤药,看着递过来的糖,她摇了摇头,吃多了有点腻了,而且,“师兄,这个安神的,我吃这么多,不会睡不醒吗?”
祝清方被她逗笑,摇头道:“不会。”
纠结到又一碗药喝完,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