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浣平静地转眸,安心喝茶,装作没有感受到。
茶汤在她的啜饮下,泛起丝丝涟漪,激荡间,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声音微不可察,却直勾勾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带着挑衅。
上好的日铸雪芽,伴着这道声音,在青浣的齿尖滚了一遭,却只留下一毫凉意,品了半天,才突然品出些有趣来。
同时,容危那厢终于摆脱了一群酒肉朋友,迈着乱七八糟的步子,在小厮的搀扶下打道回府。
马车骨碌碌地朝谢府而来,容危在其中醉得四平八稳,依靠在车厢内,不省人事。
青浣知道他的灵台仍是清明的,便朝他说着自己的顾虑:“如今你顶着谢尧的身份,行事比我方便,多注意秦芸的动向,我怀疑她有问题!”
许是醉酒的滋味太过难受,容危未有回应。
甚少见到这样的容危,青浣有心趁此机会激他一激:“面对此等美娇娘,圣子可要注意分寸!”杯盏遮住了她的闷笑。
“放肆!”旁人注意不到青浣的动作,不代表容危也无从察觉,一声怒斥如狂风吹折般扫过青浣灵台。
风卷残云,本就近乎空无的地方更是挂得连片竹叶都不剩,一根光秃秃的枝丫直指青天,颇有些凄惨。
不过青浣却看得津津有味。
灵台内竹叶在天际悠悠荡了一圈,重新嵌上秃枝,重归风平浪静。
容危发怒却不太常见,青浣在心中细细品味,心想要趁此机会撕了那副装腔作势的面具才好。
冬日的暖阳不热,却颇为灼眼。
谢父也许是被谢蓁气伤了眼,一杯茶没喝完就脱身离开,走之前还朝着谢蓁指指点点,顺带带走了她的剑。
那剑不重,却也有些分量,谢父一下子没能拎起来,只能杵着剑,朝着其他二人说:“好好教教她!”
二人只得垂首道:“是!”
青浣内心冷哼一声,为了大局到底是没戳穿他那蚂蚁大的自尊。
不过他的话,却也给了青浣可乘之机。
放下杯盏,她伸手就攀住了秦芸的胳膊,嘴里甜甜道:“嫂嫂,那你教我!”
这动作看得对面的谢母瞠目结舌。
她的掌下,秦芸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眨眼间又恢复如常,她放下茶盏,涂着蔻丹的柔荑抚上青浣的手臂,声音娇娇柔柔地答:“好!”
指尖红若滴血,青浣看得心有不适。
若不是这股妖气,她真以为这狐妖是如假包换的谢府二少奶奶了。
看见儿媳上心,谢母自然乐得清静,抚了抚衣衫,也就此起身:“也罢,跟着你嫂嫂好好学,切莫偷懒。”
之后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也款款走了。
只留下青浣与秦芸二人。
长辈不在,秦芸也拿起乔来,挥退左右,亭中只剩他们二人。
“三妹是故意吧。”秦芸端起杯盏,茶汤暖热,在这冬日里氤氲出阵阵白烟,遮盖了她的眉目,青浣正襟危坐,不知她此言所为何。
学规矩嘛,自然不是,若是其他,青浣也不会真在此刻就同她撕破脸,于是脸一抹,索性装起傻来:“嫂嫂在说什么,我自然是故意的呀,能得嫂嫂教导,我开心的紧呢。”
说着还做小女儿态,摇了摇秦芸的手臂,她手中的茶汤沿着盏口滑了两遍,才堪堪止住,没有洒落。
青浣眨巴着谢蓁的一双大眼,故作无辜,就见秦芸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侍女打断:“少夫人,二少爷回来了,只是又吃醉了酒。”
这是来请示秦芸该如何安置了。
“先扶到卧房,再去熬一碗解酒汤来。”
秦芸走到亭外吩咐着,安排完,转过身来朝青浣一笑:“三妹,实在对不住,我改日再教你。”
眼看她要走,青浣连忙在后面喊道:“嫂嫂,我同你一起去看二哥哥。”看容危的热闹,怎么能够少了她呢?
这人此前,诈她骗她,实在狡诈得很,就是不知道这醉酒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她这般想着,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清音:“不会!”
掷地有声,使得她脚下的动作都因这声音慢了两步,惹得秦芸狐疑地看向她,青浣尴尬一笑连忙追上。
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行人来到一处精致小院,丫鬟婆子统统站在院外,看到秦芸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行过礼,为首的一个婆子说:“郎君回来之后,不知为何将我们都撵了出来,自己独身一人在书房歇了,我们不敢抗命,可郎君看着醉得厉害,夫人还是快去看看吧。”
秦芸听完,推门而入。
院门用桐油漆得乌黑发亮,吱呀一声,门扇打开,里头别有洞天。
青浣快步跟上,身为谢府姑娘,自然没人阻拦,秦芸在前方款款走着,虽快,却不显焦急。
院中景色如春,同那晚青浣看到的一样,植株繁盛,越往里走,绿意越浓。
内里的门关着,看不到屋内的情况,秦芸的手刚抚上门环,就听见里头一道男声传来:“出去!”
虽然音色不同,可这气势却和容危本尊一样。
他这一嗓子扫来,秦芸推门的动作迟疑了起来,光滑的蔻丹泛着细碎的光,她突然有些犹豫。
青浣接过她的动作,屈指轻轻叩了叩门:“二哥哥,是我呀,谢蓁,嫂嫂来看你了。”
嫂嫂二字,她咬得极重,语调在喉间滚动一遭,带出了调侃的味道,秦芸听得脸皮泛红。
可青浣却看出来,她那笑意根本未及眼底,更多的是掩盖于伪装。
不再理她,青浣伸手推开门,就见“谢尧”身着一身青蓝色衣袍,坐在桌旁,支着头小憩。
那秦芸在门口呆愣了片刻,却没有进来,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醒酒汤,便快步而去,丝毫不见有孕的不便。
等秦芸走远,容危也睁开了眼,眼底带着些许雾气,眼神坚毅。青浣见过谢尧本来的样子,实在上不得台面,眼前看到容危的神态,她又觉得,谢尧的这张脸也不是不能看,只是要看芯子是什么。
“你来做什么?”容危头疼得厉害,虽说灵台清明,身体的反应却是十分难受,这会子更是头痛欲裂。
青浣看出他的不舒服,上前主动搀扶起他,安置在旁边的小榻上,边替他脱鞋,边说:“我可就伺候你这一回。”
容危揉着眉心,青浣坐到一旁的矮凳上,看着他的动作,不一会儿,有个丫头带着药来了,似是不知道青浣在这,看见她吓了一跳。
脚下踉跄,看着就要倒,青浣起身抓住她手臂,替她稳住身形,同时接过她手中的汤药,朝外看了两眼问:“嫂嫂呢,她怎么没来?”
那丫头福身回话:“夫人她有些身体不适,回房歇息了。”
是不适还是心虚暂且不论,青浣此时也没打算揭穿她,只是嗯了一声打发人出去了。
阖上门,青浣将碗递给容危,容危拧眉看着,没接手。
“怎么,还要让我喂你不成?”
容危接过,一口饮下。
青浣有些后知后觉:“你不会是担心这里头有毒吧。”思来想去,发现不无可能,青浣拾起那碗颠来倒去地看,却没看出半点问题。
容危躺在床上闭口不言,青浣心急,上去就将他从床上扒拉起来,拍着他的背:“快吐出来,快。”
手腕一下子被捉住,容危手心暖烫,令她一下回了神。
容危的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青浣看在眼里,就知道容危又是故意的,将擒在自己腕上的手一甩,生闷气去了。
青浣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容危,自己就像傻了一样,仔细琢磨了半天,竟然发现,是因为信任,几次险境几次意外都因为有他在变得可控,他仿佛知晓一切,安全、可靠。
她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
“是有毒。”
暖意又被他的话刺啦一声浇灭,化作一团冰冷的死灰。
青浣急忙去看,容危支起身体,侧身呕出一口黑血来,容危的脸色快速衰败下来。
“有毒你还喝?找死吗?”青浣张嘴就骂。
容危虚弱的安抚她:“无妨,死不了。”
他擦了擦嘴角,用青浣递来的水漱了漱口,继续道:“你不觉得,这下毒的时机太蹊跷了吗?”
是了,没来之前,青浣亲耳听过谢尧因为秦芸哭爹喊娘,先前秦芸听到谢尧吃醉的反应虽不大真,却也没有要他命的意思。况且身为九尾狐妖,有一万种杀人于无形的方法,为何却使用下毒这明晃晃的害人计。
“她果真察觉到我们了。”
这下青浣可以肯定了,怪不得刚才跑得那么快。
容危点点头,青浣看向那瓷碗:“那这毒?”
“灭魂散,九尾狐心头血制成的灭魂散。”
青浣的心凉了半截,灭魂散,消人魂魄,将人变成肉身傀儡之毒。
刚才自己竟然真的低估她了。
青浣掌心运起灵力,拾起他苍白的手,两掌合一,灵力顺着指尖游走在容危经脉之间,她要替她将毒逼出来。
容危这会儿身上没力气,只能任由她动作,嘴上却重复了一遍:“无妨,不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