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危的身子朝她压来,青浣神魂被搅弄的还未完全归位,软着腿下意识转身环抱住他,腰抵靠在桌上,撑住两人的身形。
容危双眸紧闭,软绵绵地倒在青浣身上,她侧头,身上之人面具冰凉呼吸沉重,一股草木香气透过衣衫传来,如同春日刚抽了新芽的松柏,冷峻中透着脆弱,只需轻轻一捏,就能让他元气大伤。
日光从门缝淌进,将昏暗破开一道裂缝,光打在容危背后,他的脸隐于阴影之中,青浣一摸,沾了满手的黏腻。
这情形是这么熟悉,时间乱流的冲击让她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脑子一片混沌,嘴中容危、岁聿的胡乱叫着,手在他的身后拍又拽,人依旧毫无反应。
崔煜推开门就看见青浣抱着容危,神情愣怔。
辉光投入驱散黑暗。
崔煜二话不说上前就将容危扶了起来,安置在旁边的软榻之上,青浣抓着容他的袖口不放,亦步亦趋,眼中俱是迷茫,像是受了刺激,两人身上星星点点洒满血迹,崔煜皱眉捏起容危手腕替他诊脉,片刻收回手,朝着青浣道:“从脉象上看并无大碍,你……”
青浣没有听见他的话,耳鸣尖锐,搅弄着她的脑子,脚下一个不稳,就要瘫倒在地,被人及时拉了一把。
谢蓁不知何时醒了,接住了倒地的青浣,半搂着,将她放在床上。
崔煜看着那床,又看了看连带着他在内的几人,心中升起些不着调的想法,这屋子着实不吉利。
青浣躺在床榻之上,并没有睡去,或者说他现在分辨不出自己在何处,脚下踩的是虚无,眼前看到的一会儿是血月,一会儿是雷鸣、一会儿又回到了岁聿的小院。
崔煜身为一个凡人,对于神仙的事情实在是束手无策,只能熬了两碗安神汤,死马当活马医。
谢蓁一勺一勺地喂着,青浣如同一个傀儡一样,张嘴吞着,倒是比容危进的要快。
容危的牙关紧紧咬着,一勺汤药大半勺都撒了出去。
舌尖的苦味缓缓拉回青浣的神志,眼睫一眨,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看见谢蓁,意识到自己回来了。
她朝着谢蓁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不必了,坐起身就看见躺在一旁的容危。
“他怎么样?”崔煜放下汤匙,欲言又止,一言难尽。
青浣也知道,崔煜是个好大夫,但她与容危的这种伤靠他是没用的,走过去,探上容危经脉。
窗外的那株海棠仍开得极艳,只是一阵清风扫过,谢了一地。
青浣收回手,谢蓁与崔煜二人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诊断:“容危并无大碍,只是神力过分消耗导致的,静养几日便可恢复。”
见谢蓁松了一口气,青浣转身朝向她,问道:“我有些话要问你!”
谢蓁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中带着迟疑,青浣怀疑,她之前隐瞒些东西。
“你二嫂真的没有身孕吗?”
谢蓁依旧摇了摇头。
“我要对你做一件事情,会有些痛,希望你能忍一下。”她的话音刚落,根本没有给谢蓁反应的机会,一道灵力就朝她的灵台而去,将她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
在谢蓁的记忆中,除了青浣经历的那段时光有些模糊之外,其余的分外清楚,包括秦芸有孕都清晰可见,不仅如此青浣还敏锐地察觉到得知秦芸有孕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看向谢尧,而谢尧的神色变得尤为难看。
撤回灵力,眼神冷硬,谢蓁在这样的目光下罕见地生出些小女儿的神态来,抠着手打了个哆嗦。
她在等谢蓁坦白。
良久,许是下了决心,在谢蓁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已经冷透了,汤色也变得浓重,一看就知道苦涩无比,她却一仰头咽了。
浓茶入腹,如同烈酒一般,割着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要把肺腑全给拾掇一遍。
“嫂嫂有孕是在六月末,本来一家子人都十分欢喜,除了二哥,呃……这其中的缘由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摆着双手,边说边观察青浣的神色。
“嗯!”青浣示意她继续。
“当初隐瞒不禀,也是无奈之举,前些时日嫂嫂生产,竟然,竟然……”她看了一眼崔煜,没有继续往下说。
崔煜对这些辛秘不感兴趣,识趣地起身出去。看着门关上,谢蓁这才继续:“嫂嫂竟然生下了个死婴!”
“死婴?”起初是个死婴没错,可之后神祇血脉入体,又有神力与星辰晷,怎么还是死婴?“之后呢?”
“后来,二哥看见,将那孩子带走让人随便埋了,还说那不是他的孩子,家里人都以为他是受了刺激,不愿认它,可谁知,二嫂嫂竟然……”
“你二嫂嫂竟然是狐妖!”
“嗯!”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事儿府中下了严令,不许朝外透露半个字。”
不让透露半个字,起先不是故意隐瞒,高门之内面子比命大,青浣有些想发笑,可投身成为谢蓁一遭,尝过她身为谢家女儿的无奈,便没在她面前展现其他神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抱歉,刚才弄疼你了。”
谢蓁的眼圈一下红了,紧握住她的手问道:“姑娘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青浣本也没打算四处张扬,点头答应,算是顺便帮其保守秘密。
谢蓁回去了,崔煜在外面整理草药,容危仍旧昏睡着没有一丝要醒的迹象,青浣索性也闭上眼睛,回想着逃出生天的那一幕。
竹叶穿过巨剑,那婴儿没有成功复生是否与此有关呢?第一次与狐妖交锋,星辰晷又为何会在她手中?还有黑袍人,和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此前一遭,青浣力量透支,如今高床软枕,不禁有些困倦昏沉,半梦半醒之际,她突然想起一件被她忽略很久的事情。
她被岁聿送回多少年之前,容危又是岁聿的第几次转世?若是最后一世,这抢夺星辰晷的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他?
她浑身一凉,那这样的话,找回星辰晷,是不是就能阻止上清境被屠,难道岁聿的目的是扭转上清境惨剧?
天光变得昏黄,青浣又觉得没这么简单,若是如此,他大可早点现身,与众仙一道不是没有赢的可能,偏偏等她有危险才出现,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思及此,困意已经褪去,只留她一人辗转反侧。
也不知容危什么时候能醒,她掀起被子,斜倚在榻边,耳边是清浅的呼吸,青浣心中咂摸出一丝不寻常来。
催动灵力探上去,一派祥和,青浣不禁怀疑自己疑神疑鬼。
“天都黑了,还不醒?”
“算了,我帮帮你吧!”青浣做不到容危那般决绝,指锋割伤皮肉之前,心中还是生出几分踌躇。
青浣替他摘了冷硬的面具,底下唇色苍白,心一横,手心多出道长长的血口,滴答滴答顺着唇缝流入容危腹中,鲜血染红双唇。
有人对容危的神力虎视眈眈,长此以往消耗下去,只怕担忧之事还会重现,不能容危走上岁聿那条路。
如今他还在,岁聿就能回来,若他不在了……
青浣连设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鲜血带着神力,接触到容危就如同溪流入海,在他的身上翻起丝丝涟漪。
神力相互交织,荡起点点金光,青浣起身,准备趁着未晚的天色,去找一个答案。
找了两圈,才在屋内找到一把落了三层灰的剑,扔了剑鞘,推门而去。
谢尧的院中早早点上了蜡烛,里头灯火通明丝竹阵阵,也不知容危怎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来的,更不知怎么被这纨绔找到了。
青浣心中鄙夷,这谢尧没有半分寄人篱下的姿态。
她一脚踹开门,里头有侍女衣衫半裸,正依偎在谢尧身上喂葡萄,背着动静一惊,葡萄顺着手指咕噜落地,拖着湿漉漉的印子滚到青浣脚下,被她一脚踩得稀烂。
谢尧这才睁眼瞧见她,看见他手中的剑,迷离的眼神瞬间清醒:“你要干什么。”
他身形带着出乎意料的利索,用着一众衣香鬓影掩盖自己的身形。
青浣提剑而来不是为了杀他,吓唬他的意味居多,她本想一剑劈了面前的桌子,想到这是容危的东西又忍了下去。
用剑尖挑起那女子的衣服,扔到主人身上:“夜寒,别着凉。”对着众人摆了摆手,“都先出去,我和你们郎君有话要说。”
众人听到青浣的纷纷看向谢尧,可谢尧拉着一个女子的衣衫就是不放手,她们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道剑影划来,将女子的广袖劈成两段,给二人上演了一场生动的割袍断义:“出去!”声音冷若寒冰,吓得众人不敢再呆,鱼贯而出。
那被割了袍的女子还细心体贴地关了门,青浣一声多谢,倒引得她双颊泛红,应该不是羞的,她心想。
屋内只有烛火在悄摸跳动,谢尧蹲在桌子后,浑身发抖。
“行了,别装了!”青浣将剑放下,捏起一串葡萄,甜蜜多汁,便宜这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