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等了几秒，眼神锐利得像一只鹰，仔仔细细确认许衿的确是死了。

可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娃娃猝不及防掉到了尤婷的脚边。

尤婷根本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出现的，但她也不用去想，于是她不耐烦地踢开它。

娃娃骨碌碌滚了几圈，最后仰面朝天，露出沾满灰烬的鱼尾。

可紧接着娃娃竟然自下而上自燃了起来！

一簇明亮的火苗瞬间将棉布娃娃舔舐了一圈，幽兰色的火舌如同活物般缠绕着娃娃的鱼尾，棉布奇迹般蜷缩成鳞片状。

烧焦的臭味霎时充斥于这个狭小的空间，惹得本就烦躁的尤婷脸色越来越臭。

她一脚踩向这个来历不明的诡异娃娃，试图扑灭上面的火焰，可这簇妖火在她的摧残下仍然在激烈地燃烧，没有一丝要熄灭的迹象。

“该死。”尤婷咬着牙挤出一句骂声。

忽略掉莫名其妙出现的娃娃，尤婷抬头正打算松开绳子走人，眼前的这幕却彻底使她愣在原地——

刚刚才咽气的许衿，现在居然正睁着眼睛虚弱地凝视着她。

“你没死？！你刚刚不是死了吗！”尤婷的语气几近癫狂，刚准备松开的手再度扯得发白，绳子瞬间勒进了许衿的肉里。

叮铃铃叮铃铃——

与此同时，学校失真的广播铃声拉响，上课铃在整个综合楼内穿梭。走廊里的铃声传进没有广播的办公室内，这一瞬间，尤婷的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

许衿此时浑身上下都被火舌包裹住，就像地上那个脏兮兮的鱼人偶。

他在熊熊烈火中仅能维持一双眼睛的清明，其他器官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活动，意识似乎也在神游，接收不了任何外界的信息。

他的灵魂正在被火焰煅烧，每寸骨骼都化作珊瑚般的多孔结构，无数记忆从孔洞里喷涌而出：17岁时的坠楼、成人后母亲的飞来横祸、还有此刻正在他视网膜上游动的，那些由灰烬组成的透明鱼。

然而此时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亲爱的主人，被动触发道具『重生的鱼人偶』已自动为您使用，注：此道具为四级道具，仅在濒死状态下为您维持生命体征10秒钟，请避免在无敌时间后受到攻击哟～”

道具只能维持他的基本生命体征。许衿无法对书灵作出任何回应。

尤婷咬紧牙关，眼神幽怨，但她别无选择，铃声好比一只催命鬼紧紧咬在她身后，她不得不暂时放弃。

“你躲得过初一可躲不过十五。”尤婷怨气连天地说。

她指尖飞快穿梭在麻绳之间，最后打结时甚至绞进了一缕她的发丝。

尤婷两只手三下五除二把许衿五花大绑后将他扔在办公室角落，随后跺着脚气愤地离开了。

门被重重摔上，钥匙在外面转了两周，咔嚓一声，金属被抽了出来。是尤婷落了锁，拔走了钥匙。

-

谢雨一直等到了上课前最后一分钟才看到尤婷依旧整整洁洁地从楼梯间上来。

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这十分钟究竟干什么去了。

白日梦打着空手下楼，表示自己没能找到有关名单的线索。

直到上课铃打响，易往才姗姗来迟，但还是踩上了铃声的尾巴，不算迟到。

易往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来许衿，就在几人各自为许衿捏一把冷汗时，台上的尤婷平静地往讲台底下扫了一圈，淡然道：“这节课少了一个人。”

一个人？

白日梦纳闷，傅书豪不也没来吗……还是说尤婷指的是相比于上节课又了少了一个人？

“是谁没来上课？”尤婷又问了一句，

不出所料，班里没有人回答她。

尤婷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眉眼平平，鸦羽般的睫毛遮住她眼底的神色，不知道她是不是只当底下是一群行尸走肉。

“离高考只有一天了，希望大家坚持下去，不要始乱终弃，对自己的努力和人生负责。”

尤婷的话没江双双那么多，但有了尤婷跳楼而亡这件事的铺垫，几人都不会相信她现在是这个班的老师。

说完，尤婷居然就不再提及这个消失的学生了。她低下头自己忙着自己的，头也不抬，接下来整个班又变得鸦雀无声，气氛一度降至冰点。

——等到上课后第十分钟，尤婷才从笔下的一幅画像中抬头，她的目光直抵最后一排，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空着的那个座位，变成了两个。

她默默在心里喃喃道：这节课少了两个人。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从窗外一直蔓延进办公室，正好的阳光斜照进来，给昏死过去的青年头发上镀了一层金黄色的毛边。

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许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只感觉浑身乏力，连抬一下手都费劲，不过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修复，他还是不至于连动动脑子都难的。

他记得自己是来办公室里找名单的，但尤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偷袭了他，还差点掐死他，然后是……触发了一个道具，居然就这样苟延残喘活下来了。

地面上清瘦的影子动了动，许衿试着站起来，结果发现了自己浑身无力的源头——几股粗糙染血的麻绳正穿插在他的身上，他的两条手臂被绑在身后，脖子处还有难耐的痛楚一直影响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衿一嘁，明白了过来，这显然就是尤婷为了防止他跑出去才绑的，只要这节课一下课，她肯定还会回来彻底处理掉他的。

得先解开绳子。

他首先就想到了那把从宿舍里带出来的美工刀，他把刀从仓库里调出来，手中缓缓出现了一把刀片伸至最长的锈色美工刀。

许衿反手割着粗硬的麻绳，过了一会儿，麻绳的触感不对，他才意识这把刀可能只有一个关键线索的作用，怪不得这么久过去了居然连个口子都没破！

很快，许衿极其不情愿地将手中的刀换成了那支仅剩一半长度的绿皮铅笔——铅笔只有他的手心那么长了，现在连握都不好握。

但要是现在不用……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恐怕等尤婷回来就不是耗尽天赋这么简单的事了。

反手写字很艰难，许衿好不容易写下一条完美的指令，他写字的那块地板顿时就亮起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火字，同时手中的铅笔微微发烫，一如往常开始从末端燃烧起来，只不过这次……

许衿喟叹一声，抖掉了手中残留的灰烬。

……这次铅笔直接燃得连个笔头都不剩了。

铅笔燃尽的同时，许衿身上的粗绳也开始一截一截断开，它们纷纷落到蒙灰的地面上，接着竟如方才的铅笔一般自燃，不同的是麻绳什么也没留下，仿佛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许衿这才得以解脱。

他扶着身旁的桌腿缓缓站了起来，发现尤婷刚好把他扔在了角落，也就是雯小文的办公桌下。

一开始他搜查的动作被尤婷打断，现在许衿才得空好好看一看雯小文桌面的摆设。

实话说，从这张办公桌许衿就能看得出来雯小文是一个富有生活情调的人。不仅仅是精致呆萌的小摆件，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收纳盒，处处都能看出这个有些腼腆的老师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他扶起被尤婷撞倒的一个铁匣子，刚打算重新摆好，倏地发现这个沉甸甸的匣子周围有很多连成线的陈旧磨痕，应该是主人经常打开造成的。

“哐”的一声，铁匣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打开，露出里面堆满了边边角角的纸星星，它们的颜色都不一样。

但更加怪异的是，许衿一眼就注意到了最顶上的几颗星星，它们五颜六色的纸条上纷纷洇出浅浅的黑色墨迹。

许衿面色镇静，他指节微微一动，轻轻拆开其中一个粉色的纸星星，果不其然里面写了字：

等到宝宝长大了就可以穿我以前的衣服，希望宝宝平安顺遂，无忧无虑长大。

他又拆开一个：

宝宝一岁了，姐姐也好想回去看看你，但是姐姐忙，等姐姐忙完了再回家看你好吗？你要快快长大哦。

许衿放下纸条，看起来雯小文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而且才刚出生。

可雯小文自己看起来都有二十多岁，那这个孩子是什么情况？

领养？

老来得子？

忽然，他注意到最顶上有颗星星几乎快被笔墨浸透成黑色。

拆开后许衿错愕地发现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和刚刚看过的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换了一个人，凌乱的字迹看得他头晕眼花，心跳也在此刻化作重锤敲在耳边。

一圈圈晕开的水痕把墨水洇湿，不难看出雯小文写下这些尖锐的文字时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许衿喃喃念道：

“凭什么你一生下来就能轻松夺走属于我的一切？凭什么他们对我的痛苦置若罔闻，而你只要一哭，世界上所有的爱都会投进你的怀抱？”

“为什么她要为了你骗我！”

“可她不是我的妈妈吗？”

窗外的风铃被骤然而起的劲风吹得叮当作响。

雯小文泛红的婆娑泪眼向外望，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漆黑的乌云如腐烂的棉絮般淤积在窗棂上方，像随时都会压下来一般，气氛阴郁得可怕，看起来即将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现在整个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极为缓慢地站了起来，几乎整条大腿都是发麻的，甚至没有知觉，因此她还差点摔了一跤。

吱嘎——

雯小文弱小的身板儿贴上大开的窗子，恍惚中她发颤的手终于够到了窗沿，窗框锈蚀的铰链发出悠长的哀鸣声，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把老旧的窗拉到另外一边。

对于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雯小文来说这点事都太难了。

然而办公室有两扇窗，另一扇在对面桌，现在这边的关上了，另一边还不断有风在呼呼往里吹。

呼啸的风声像极了婴孩的啼哭，这使得雯小文的内心更加浮躁。

可那群人去聚餐了，她是被孤立的那一个，她凭什么要帮他们关上窗呢？

雯小文恶狠狠地想，就应该让大风刮走他们的教案和资料，最好再飘点雨进来，把他们批改好的作业也通通浇花。

她听着嘈杂的风声慢悠悠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刚写完的纸条还没来得及折成星星，她熟练地将纸条在指尖不断翻折，不一会儿一个标准的正五边形出现在她掌心，只是墨水晕得太开，有些影响美观。

雯小文并没有介意，她鼓起五边形的五个角，纸星星瞬间就鼓了起来，“咔嚓”一声，刚折好的纸星星掉进了铁匣子里，同那些包含她喜怒哀乐的星星一起被冰冷的盖子封印起来。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铃声仅仅只有了十多秒，随后对方拒接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