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回到岭南已是初秋,从狂刀门杀出后,他从楚地一路杀穿杨坚设下的层层截杀,回到岭南。
马上便是中秋佳节,宋缺楚地战报传回,宋阀大寨人人与有荣焉,喜气洋洋。只是宋缺夜深人静之时,总免不了想起那夜那个女子所言“阀爷未免待林夫人过于薄情”。
他回想起与林氏大婚七年,除了第一年两人接触稍多,后边长子出生,他们便只在初一、十五例行见面。他需要修炼内功、磨炼刀意、巩固宋阀地位、拓展商路、开拓财源,还要照顾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的两个弟弟,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妻子。
偏偏林氏并非体恤丈夫、辛勤持家的性子。她更偏爱在自己的院子里品茗饮酒,弹琴作画,侍花弄草,内帷事务全推给母亲打理,宗族往来也从不参与,更懒得照顾他的幼妹宋华。几次尝试与她沟通,却总是鸡同鸭讲,最终他放弃了解她的心思,也无力再关注她的感受。
如今想来,让她独自面对宋阀的是是非非,她独守空房七载,确实对她不起。如今宋阀地位已然稳固,他的武学也踏入新的境界,是该好好弥补她。毕竟,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又为他生下了嫡子。是他应尽的责任。
中秋家宴,宋氏一族齐聚一堂。林氏照例坐在宋母赵氏身旁,她天性不喜社交,众人早已习惯,除了比较投契的几人外,无人与她说话,免得自找没趣。
宋母看着什么也不管,只悠然自得地吃饭的林氏,心中便是一股无名火。更让她头疼的是,自己的闺女带着儿子住回娘家,还像未出阁时一样事事掐尖,对义女宋漪涟明嘲暗讽,凭白惹人笑话。
心中暗叹:“缺儿一辈子事事完美,唯独在娶妻这件事上,真是令人扼腕。娶不到心爱之人也就罢了,偏偏娶了林氏,简直是个木雕石佛,只等着人每日供奉。掌家理事一概不管,整日只在自己的院子里鼓捣花草、美食、珠宝。可怜我一把年纪,本该颐养天年,却还要为内宅琐事操劳!”
她又看向次子宋智,心中更是无奈。“这个儿子自幼执拗,如今已过及冠之年,却仍不肯娶亲,非要找个合他心意的女子。宋母不禁后悔,自己对几个小的确实有些娇惯了。
长子宋缺早熟,从小便自律自强,事事不用人操心;次子宋智却一心以兄长为榜样,勤学武功,可惜天资平平,为了追赶宋缺,付出的努力甚至比宋缺更多。自己心疼他,便对他的婚事松了口,同意他娶心仪之人,谁知至今仍无结果”。
“再看三子宋恒,倒是比宋智省心些。他虽然天资不及宋缺,但也不像宋智那般心高气傲。他懂事时,宋缺早已名震岭南,因此他从未有过与长兄比较的心思,反而因被宋缺一手带大,事事听从大兄安排,很少让人操心”。宋母心想,“若能为他相看一门好亲事,将来三媳妇进门,或许能帮自己分担些家务”。
中秋夜,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宋缺难得放下繁忙的事务,带着兄弟子侄在庭院中“投壶”,宋恒童心未泯,与两个侄子比赛,宋缺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心中暗想:“我也该多抽出些时间,陪陪家人”。
饭后,宋缺夫妻一言不发回到正房。月色漫过雕花窗棂,在屋内洒下柔光。林氏在妆匣前卸下钗环,宋缺望着案头那盆绿菊,忽然开口:"夫人这盆绿芙蓉养得极好。"心里却不由想起柳卿卿当时拒绝他纳妾时说:“宁愿做山上的野茶花,也不愿做他养在内宅的名品”。
铜镜中映出林氏诧异的神色:"这花在屋里摆了七年,阀爷今日才瞧见?"她转身走向床榻,鹅黄寝衣扫过青砖,带起一缕沉水香。
此刻烛火噼啪炸响,宋缺内疚道:“往日忽视夫人良多,如今很多事情步入正轨,我也该多陪陪夫人”。
林氏听到宋缺的话,心中大惊:“这人发什么病,谁要你的多多陪伴!”
对她来说:不沉迷女色、不宠妾灭妻、将宋阀经营得蒸蒸日上、财源广进的宋缺,已是她的理想丈夫。“管家权?她才不稀罕。有那时间,不如多睡会儿。钱财?宋缺向来不在银钱上亏待她。孩子?嫡子她也生了,家中也没什么闹事的姨娘妾室烦她。要是还能更完美的话,就是宋缺少来她房里,她实在不愿意不熟悉的两个人同床共枕。因此上次宋缺提出纳妾,她痛快地应了。
如今宋缺竟想多陪陪她,让她想起新婚时的磨合与痛苦,“简直是吃饱了撑的。谁有工夫去猜你的心思?适应你的习惯?不如维持现状,彼此逍遥。”林氏愤愤的想。
林氏从床上坐起:“阀爷或许因为突然的内疚想要弥补,但我觉得并无必要。”林氏直言不讳,“我们本就是两个不合适的人。你喜欢的是习武、壮大宋阀,而我渴望的是一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丈夫,让我可以自由地享受如今的生活。我们的联姻也算是相得益彰,非要彼此知心既不可能,也过于贪心!”
林氏的话让宋缺震惊之余又松了一口气。他今日才知自己真的完全不了解林氏,在他心中蠢笨而才华平庸的妻子实则通透超脱——她自幼锦衣玉食,愿意承担联姻的责任,却并不向往婚后夫妻琴瑟相和,只希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奢侈而迷醉的生活,至于庇护者是父亲还是丈夫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宋缺侧身躺在床上,心想:“也许他根本不了解任何女人。如柳卿卿,宋缺不由苦笑——本以为她野心勃勃,渴望站在高处,她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他。还有梵清惠和祝玉妍,他被她们的美丽、聪慧吸引,认可她们武功天赋和地位,除此外真的了解她们吗?”
“从小到大,我对那些见我容貌过人、武功高强,就疯狂追求的女人厌恶至极,如今想来,我和那些蠢女子又有何区别?”他自嘲的想。
更漏声里,窗外明月正悬在中天,银辉洒在绿菊舒展的叶片上,宋缺轻轻的吐了口气——无论如何他和林氏寻到了最妥帖的相处之道,彼此自由,才是他们这段婚姻最好的结局,也算他对林氏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