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松萝坐在炉子边用钩针勾毛裤,旁边放着好大一篓子线。本来松萝没想过勾毛衣,只想钩点狗衣服花领子之类,这样一两天就能钩一件,当做一种休闲娱乐方式。但是有一天寅斑看见松萝在钩小狗毛衣,突然道:
“你给我钩一件。”
松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松萝一脸迷惑,寅斑撇了撇嘴:
“你买这么多线,买这么多材料,哪一文花的不是我的钱?让你给我钩一件毛衣怎么了?”
松萝有点尴尬地放下线:
“可我勾得不太好。非要勾,那恐怕得花些时间。”
寅斑很没眼色地搭着松萝肩膀:
“你慢慢钩。你想,日后你死了,我就穿着你钩的毛衣给我后面的宠物人看,我就说这是从前那个李松萝钩的,你觉得如何?”
说到这里,寅斑又压低声音在松萝耳边道:
“到时候,我就穿着你钩的衣服和别的女孩子shang床。”
这下松萝反倒笑了,寅斑也笑了。其实本来没想真钩完,但一钩起来又上瘾,最后弄了十来天真钩好了。只是成品毛衣有点畸形,左右不太对称。寅斑仍然很高兴,穿着毛衣到处向别的妖精炫耀。
过了几天,寅斑又让松萝给钩个毛裤。松萝很受不了,正常人谁穿毛裤啊?当然寅斑即不正常也不是人。请教了大黄如何钩后,如今正在动工。屋里挺暖,二雪不时在库房里叫两声,应该是在呼叫鸡肉拌饭。但不知何时狗叫声戛然而止,松萝觉得有些奇怪想站起来去查看,但就在这时四周突然飘来一股苍兰和栀子花的香味。松萝总觉得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斯文的女声:
“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松萝下意识应声,下一瞬间就看见一道绿光穿过石门飘到了面前,绿光又缓缓化成了一个人形。看见是上次在四重天见到的绿衣神仙小绿,松萝大吃一惊:
“上仙……上仙好。”
请小绿坐下殷勤地斟茶倒水,松萝道:
“上仙请坐。寅斑出去了,我马上叫他回来。”
羞涩地一笑,小绿道:
“不必麻烦寅斑了。只是一些小事情,我想你就可以帮我的。”
其实小绿进来的时候,松萝已经多少猜到了。就算没有阿猎那句是不是上面叫人来问,二雪突然安静下来的表现也不一般。但所谓明白不易装傻更难,冲小绿轻轻一笑,松萝道:
“奴婢蠢笨,若真有什么能帮上仙的,一定尽力而为。”
朝着库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绿道:
“我听说寅斑抓了一只小狗?请你将那小狗放了。日后在长白山,也请你多多关照它。倘若它做错什么,也请寅斑多多包容。”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松萝很应该直接收束这个话题。毕竟小绿是上仙,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看了小绿片刻,松萝还是道:
“恕奴婢多嘴。二雪它是不是您养的呢?”
听见这话,小绿脸色明显一变。沉吟了半晌,小绿道:
“她是我从前养的。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听了这话,松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句从前养的,多令人心寒,就好像“爱过”这两个字一样令人心寒。养狗一日,终生为主,还是说这样的规则只是对狗有效,而人不是如此?当真如此,人养狗岂不是一件不对等很残忍的事了?看着阿绿半晌,松萝道:
“是,奴婢一定会照应。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么多年,二雪它一直在山里等着主人。”
咬了一下嘴唇,小绿站起了身:
“我也有我的难处。你是个有爱心的女孩子,请你多关照它吧。”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松萝赶忙站起来福了一福,小绿也冲松萝福了一福。但就在小绿转身离开的时候,松萝突然看见二雪急匆匆地从楼下的石头台阶上跑了上来。看见小西施犬,小绿整个人一震呆在原地,松萝也吃了一惊。二雪不是在笼子里吗,它怎么出来的?
站在石头楼梯口远远看着小绿,二雪怯怯地摇着尾巴,又始终不敢过来。有点受不了这个氛围,松萝走过去将二雪抱起来:
“这……二雪它很想你。上仙,你……要不你抱抱它吧?”
见松萝抱着二雪,一人一狗异常默契默默地望向自己,小绿眼中微动。过了半晌,终于下了某些决心一般,伸出手慢慢地向着二雪走来。小绿的手很细很白,看着那只手,二雪慢慢地翘起了尾巴用力地喘着气。
此时此刻,松萝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站在原地等还是应该迎过去。松萝有一种感觉,倘若抱了二雪,小绿或许就不忍心再一次抛弃了。小绿会想办法把二雪带走,就像嫦娥带走玉兔一样,从此以后二雪将是一只有编制的天狗,就像是二郎神的哮天犬。从此以后,寅斑看见二雪都要恭恭敬敬的。
自己这样一个卑微的人类,不事劳作的宠物,此刻的走与不走,进与不进,居然能够决定一只小狗能否成为神犬。多荣耀。这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是那种在大团圆的瞬间,松萝在内心的最阴暗处都不会有一丝念头盼着事情搞砸的大团圆。二雪和主人相会,连松萝都觉得幸福,如同被暖阳普照,世界都有了颜色。一百年的等待,得到的是好的结局,只要如此,自己是花娘而不能说,那也不是很重要了。
但就在这时,洞门口突然之间传来了一声狗叫,这声音一出,一仙一人一狗同时一愣。这狗叫声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猛然地破坏了这个温柔而美好的氛围。看见另一只二雪伸着舌头摇着尾巴人畜无害地从洞口走进来,松萝整个茫然了。怎么会又出来了一只二雪?
看见跑进来的另一只二雪,小绿毫不犹豫甩下愣住的松萝,掉头走过去一把将新进来的二雪抱了起来对着狗亲了又亲:
“小雪小宝贝,你怎么来了?嗯?怎么这么不乖?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你真讨厌。”
如今松萝才明白,新进来的那只小狗不是二雪,人家叫小雪,只是这两只狗长得非常像,打眼一看几乎看不出来。看着小绿对着那只小狗又蹭又亲,小狗也对着小绿不住磨蹭撒娇,一人一狗旁若无人地完全不搭理二雪了,松萝抱着二雪整个尬住,就连二雪自己都尬住了。难怪二雪叫二雪呢,原来是个凄惨的替身文学。
和小雪亲热了一番,小绿朝二雪的方向看了一眼,连那只小雪也看过来。松萝看见小绿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复杂的神色,有些悲伤,又有些凉薄,最终一切都化作了一种淡泊的无奈。看见小绿朝松萝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小雪飘然而去,二雪突然发出一声好像被人打了一般的凄惨“嘤”声,挣脱了松萝的手飞一般追着小绿冲到了洞外,随后对着越飞越远的小绿不断凄惨地尖叫。眼看主人一去不归,二雪小小的身子不断跳起来,但跳啊跳,终于没有人折返。
看着这个场景,松萝的心一片片碎成了渣。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事?二雪该有多伤心,就好像甄嬛亲眼看着纯元回宫了,然后皇上为了表忠心手刃了她这个手办,就是让人这么伤心。就好像寅斑要成亲了,所以把自己送到别处养。自己等啊等啊,有一天寅斑终于来了,刚要扑上去痛哭一番。此时此刻,松萝甚至要脱口而出,说出那句“我是花娘,我是花娘啊”。谁知这时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妖精突然出现,她对寅斑道:
“相公,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见女妖精,寅斑立刻搂着对方道:
“娘子,你怀着身孕,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只是刚好路过。来,我扶你回家吧。”
说完这句话,寅斑就小心地扶着那女妖精慢慢走了。最虐的不是你对我畏首畏尾,而是你对我畏首畏尾,却对别人奋不顾身。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都是相互陪伴过的,就算没有爱情也有恩情,就算没有恩情也有友情。真的有必要把修罗场搞到这个地步吗?就不能念一点旧情吗,哪怕念一点点?此时此刻,松萝不由发出一个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无情的人也能做神仙?如果自己有机会评价,那么评价的结果一定是不同意。
这件事后,松萝一连五六天心情低落,有时候没来由就哭起来。这些日子没见过二雪了,听说二雪又回了那个夹道。松萝很佩服二雪,因为出了这件事后,它还敢和没事狗一样回去,继续在那里等着主人,就好像那天的修罗场没发生过,自己骗自己。狗就是这样,有时候总有一种悲壮的英雄主义气度,即便亲眼目睹了世间的无情与残酷,也有勇气没看过一样继续勇敢地活着。论悲壮,只有人尖才比得过一只狗。看见松萝每日郁郁,寅斑也只能无奈地在旁边靠着门瞅着。松萝道:
“寅斑,我觉得那个小绿她真的很过分。”
说完这句,松萝又放声大哭起来。有一天晚上,寅斑带着阿猎来了。阿猎终于对松萝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这个故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