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早上八点,就是开学典礼,应该没人跟你说吧?这两天选出新生代表,你可千万小心了!”同桌把小宝藏扔到桌边,见怪不怪,“都期中了,还搞开学典礼,无语啊。”
“小心什么?”况言干饭的动作一顿,问道。
便见同桌张了张嘴,眼角忽地扫视到什么般,立刻低下脑袋,埋头吃饭。
往同一方向看去,上午故意绊倒他的家伙正朝这边走来,左右两面还跟着不少人。
“你叫况什么言是吧?”那人不由分说地径直坐到况言身侧,两条腿不安分极了,往那一岔开,故意似的撞到另一人的腿。
淡淡扫了眼那人,况言挂起微笑,“我叫况言,你呢?”
“笑你妈呢!”那人像是被况言无害的笑容狠狠刺痛,怒瞪回去,抬手就揪住对方后脑勺的头发,向下用力按去。
只听得碰地巨响,桌面剧烈震颤,把桌上的死蟑螂震得飞了两下。
情况不妙,同桌也是极有眼力见的,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跑了。
整张脸埋在餐盘里,况言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甚至没去尝试反抗,像是个死物般。
这样的反应显然令那人愉悦不已,穿插于发丝间的手指骤然缩紧,向上使劲一扯,扯得头皮都紧了紧。
“怎么不笑了?你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查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况言,嘴角高高翘起,脸皮因兴奋不住颤抖,“兄弟几个毕竟热心,邀请你放学来趟厕所。”
许是被自己这话逗笑了,查任回头冲朋友们大笑两声,拍掉指间夹着的几根头发,转身便走,“别忘了啊小子。”
目送几人离开,况言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了擦满脸的酱汁,呢喃道:“浪费食物了啊。”
午自习结束,紧接着便是正式课程,整整四节课,他睡满了足足三节半。
至于半梦半醒的那半节课,还是因为任课老师是那位人美心善的祝老师,奈何他大脑空空,听着听着又睡着了。
“兄弟啊,我发现你其实很美。”临近放学,同桌就小声对他说,“有一种从未被知识污染的美!”
“谢谢你。”况言当对方在夸自己,满脸认真地道谢。
这时讲台上的祝老师宣布放学,走至门前,回头看向窗边的某个座位,“况言,等会来我办公室。”
“有福气啊朋友。”同桌拍了拍况言的肩膀以示安慰,“新老师都这样,过段时间他就不管你睡觉了,别慌!”
“正好借此机会,你能拖就拖,千万别去找那个任查!”同桌凑到他旁边,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点了点头,况言补充道:“他叫查任。”
“你没听出来我在骂他吗?!”同桌头一次见如此不争气的同桌,眼见查任要出教室,自己赶紧先一步跑路。
放学时间很少有人乐意待在教室里,毕竟密闭昏暗的环境显得压抑。况言坐在原地不动,侧头看向玻璃窗上的倒影。
他的额角划了道指甲盖长短的口子,虽然已经结痂,仍看着不大舒服。
犹豫半晌,他拨动额前刘海,盖住了那道伤口,总算下定决心出门,去找祝老师。
“吱呀——”
教室门被缓缓推开,况言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查任。
大片阴影投下,他抬头仰视对方的脸,昏暗光线里仅能辨别出那张扬的嘴角,以及戏谑轻蔑的眼神。
“怎么让哥几个等这么久?”查任的声音沉得让人遍体生寒,手臂重重压在况言肩上,一把便将人套住。
身形摇晃,况言发觉刚整理好的头发乱了,心情霎时跌至谷底,右手扬起,就要拍开肩头那只手。
“给你脸了?啊?!”
二人身形差距悬殊,查任轻易便制止了他的反抗,二话不说就拽着人往厕所拖去。
厕所地面湿滑得很,自来水混着黄色液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聚起数不清的水洼,浓重的氨水气味塞满了整整个空间,似要冲破屋顶。
墙面染血,各色油性笔留下密密麻麻的名字,再用侮辱性的词汇点缀一番,校内的“荣誉墙”便由此诞生。
“新来的长得倒是不错。”
“哈哈哈,张哥你喜欢?”
“今天没兴趣。”
“这个兴趣是我想的那个兴趣吗?”
哄笑声接连响起。
况言脸朝地趴着,半睁半合的眼睛里灰蒙蒙的,后脑勺隐隐作痛,身体其他部位更是散架了般难受。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运动鞋,做工精细,纤尘不染。
鞋尖抵住他的一侧脸颊,往上顶了顶,让他不得不抬起昏胀的头。那个被称作张哥的人,正在看他。
“啧啧啧,可惜了。”张哥像是生怕自己的鞋弄脏了,垫着脸的脚往后倏地撤去。
脸部再次着地,积水刷地飞溅开来,臭水撒在脸上,差点进了眼睛。况言继续装死,牙齿被撞得生疼。
不多时,跟在张哥身边的小弟急忙献殷勤,两条腿毫不含糊地往人身上招呼过去,踢得骨骼咯咯作响,皮肉摇晃。
皮肉一块接着一块,像是被硬生生分裂开来,与白骨剥离了去,每次呼吸都叫嚣着可怖的疼痛,到了最后,几乎分不清哪里是好的,哪里是坏的。
耳边嗡嗡直响,况言觉得自己脑浆都摇匀了,头骨也被锥子捅了几个洞,昏沉得厉害,又被剧烈的痛感硬生生掐醒。
迷迷糊糊间,他的两条胳膊软得使不上力气,腋下被发烫的棍子穿过,轻飘飘地给人架了起来。
况言强撑着,缓缓抬起头。
“还有力气?”查任站在张哥身侧,手里转着一根血迹斑斑的油性笔。
况言看见他,蓦地笑了,咽下满口的血腥子,嗯了一声。
挑衅似的行为成功激怒了查任,他大步上前,两只手分别托住况言脑袋两侧,右腿微屈,膝盖就这么猛地撞了上来。
咔嚓。
“他妈的,我裤子都脏了!”查任撞得膝盖疼,低头看了眼满是鲜血的裤腿,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又是一巴掌。
“咳咳咳!”况言头被带得一偏,脸上火辣辣得疼,两颗牙落在舌尖,顺势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就在这时,厕所又走进了一人,怯生生地环顾一圈,直接锁定了不成人形的况言,却很快移开了目光,“大哥们在忙啊,小的叨扰了哈哈。”
说罢,这人赶忙走了,完全没给其他人逮住他的机会。
张哥眉头皱起,看向查任,“赶紧完事,你小子就是事多。”
查任笑盈盈地解释两句,把笔塞进了况言手里,“怎么写,你知道吧?”
“……”况言盯着他,没说话,笔倒是啪嗒掉了下来。
那边张哥催得紧,查任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抓着笔,仿照往届的历史,签下了况言的大名。
“没意思,出校吃饭。”张哥看完闹剧,插着兜走了。
一众小弟见状,急忙跟上去,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给挑事的查任。
抓着麻绳,查任面上不悦一扫而空,笑得更欢了。熟练地给绳子打上圈,他满心欢喜地套住况言的脖子,调整大小,确保刚好贴着脖子。
将人拖进隔间,又是一阵忙活,似是不解气,污言秽语倾盆而出,他拿笔,就着况言的校服作画,黑白校服转瞬间成了纯黑,仅字符间的空隙留有空白。
……
死寂持续了很久。
天色渐暗,况言瘫在马桶上,艰难地撑开青紫色的眼皮,观察这间位于厕所深处的隔间。
隔间两侧被人钻了数不清的小洞,大小与他脖子上的麻绳粗细相当,而这绳子的另一端则穿过了隔板靠墙处,最顶端的小洞,打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因为这条该死的绳子,他根本够不着反锁的门,除非被勒死。
此刻的他,就像一条被套在原地的狗。
必须有人来帮忙,可按照这所学校的诡异风气,谁敢来救?谁知道来救?
正如同同桌给他的告诫,大多数人选择远离几栋教学楼的厕所,选择去几乎无人的实验楼厕所解决。
这所学校就像是囚笼,两极分化严重的囚笼。一伙人对任何事情漠不关心,埋头读书,与世隔绝;另一伙人恃强凌弱,报团欺负弱小者,肆意妄为。
打造囚笼的那些人,一面给埋头读书之人施加高压,一面纵容那些欺凌行为,对此视若无睹。
高年级大于低年级,结伴的大于落单的,有钱的大于没钱的,老人大于新人……
况言探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液体,明明闻着又涩又腥,到了嘴里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抽出隔间存放的纸巾,他慢条斯理地擦掉脸上的污渍,而后整理好碎发,总算遮住了额角结痂的伤口。
可是似乎没什么用了,毕竟那些伤痕无处不在。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距离上晚自习还有不足六十分钟。
“有人吗?”
隔间外传来微不可查的脚步声,轻得像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幽灵。
这人动作非常小心,但询问的音量大得离奇,怯懦中带着几分决绝,很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