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乡下的夜晚格外宁静。窗外的蝉鸣声,有节奏地叫唤着,屋内的呼吸声也在匀速运动着。
“时至,睡着了吗?”包予恩小声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呼吸声,包予恩长舒口气,但眉头又拧在一起。
老家房间有限,他们两个只能窝在一屋睡觉,刚才爷爷奶奶在,两人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到点睡觉了,本以为所有尴尬事都会涌出来,他们却很有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谈。
但包予恩觉得不能不谈,他心里过意不去,同时也有很多疑问。
为什么汪时至能认出他?认出他之后为什么不坦白两人小时候就认识,还要假装两人是第一次见?还有在爷爷奶奶面前,两人为什么要装作很熟?
有种对不起人但又被别人耍了的感觉。
包予恩心里生起一股烦躁感,转头又蒙上被子睡觉。
夜晚过得很快,也很漫长。
汪时至感慨自己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而包予恩一整夜都在半梦半醒之间,现在太阳高高挂起,他睡意反而浓厚。
“睡得真香。” 汪时至看着包予恩的睡颜,竟然有几分羡慕,睡姿很好,就乖乖盖着被子正躺着,不会口呼吸,不会打鼾,也不会说梦话,加上长得人畜无害,真像个乖宝宝。
就是头发,好像很容易炸毛。人虽然躺着,但在外露出的头发就像蒲公英盛开的状态。想到这,汪时至不经意笑出声来了,包予恩正好嗯哼了一声。
吓得汪时至正襟危坐,但等了一小会,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汪时至这才蹑手蹑脚走出房门,一出房门就闻到一股香甜的玉米味,他顺着香味下楼。
包爷爷正端着装满玉米的盘子从厨房走到饭桌上,见他醒了,赶忙招呼他快洗漱,过来吃早餐。
在很多年前,这一场景是汪时至最喜欢的一幕。他爷爷也是会在他起床前就准备好早餐,他只要洗漱完,就能吃上,接着去上学。
很可惜,这一场景随着爷爷的离世便不复存在。没想到多年后居然还会有再现的一幕,就是爷爷不一样了,变成了包予恩的爷爷。
洗漱完后,汪时至左望望,右看看,没见着包奶奶,包爷爷一眼看出他要问什么,便说:“你包奶奶早吃过了,她跳广场舞去了,完了之后还要顺便去买菜,起码要两小时才回来。别管其他人了,你快吃吧。”
既然如此,汪时至也不客套,他坐下拿起一根玉米啃,包爷爷给他倒了杯豆浆,他轻轻抿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一般。便问包爷爷,这是哪买的。
包爷爷笑了笑说:“哪里是买的,自己用机器打的。外面买的那些掺水不少,哪有自己用料实在,只有自己家里做的东西才最好。”
这让汪时至想起从前爷爷也是很不喜欢买外面的东西吃,总觉得用料不好,不实在,在这方面,老人家总有共同点。
“就吃这么点?锅里还有几个包子要不要去拿一个?”
“不用了,包爷爷。我吃得够饱了。”
“才一根玉米,一杯豆浆,这个年纪的男孩哪里够,我给你再拿两个包子,这是你包奶奶自己包的,可好吃了,予恩也爱吃,等着,我去给你拿。”
永远觉得孩子吃不饱,也是老人家的共同点之一。
包爷爷拿了一盘包子出来,正好包予恩倚靠在楼梯扶手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朦胧地不知道看哪。
“予恩醒啦,醒了就快洗漱,你奶奶特意给你做了好几个馅的包子,快点过来吃。”
“好,马上来。”包予恩声音懒懒的,透着几分娇气。
楼梯口斜对着饭桌,汪时至的视角可以完全看清包予恩的状态。昨天还是个走在时尚前端的潮流酷仔,今天就是个待在家里慵懒随意的普通青年,一件宽松的白色纯棉T恤加过膝灰色运动短裤,本身就稚气未脱的包予恩在简单的装扮下更显水嫩。
这样的装扮更适合纯朴的乡下。
“你起得挺早。” 包予恩坐在汪时至旁边的位置上,“你昨晚应该睡得挺好的吧?”
“嗯,睡得很舒服。”
“哦。”包予恩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面却暗暗吐槽:你倒是舒服!
看着红光满面,精神饱满,是真的睡得好。包予恩斜眼瞟了正在吃包子的汪时至,昨天他就在想这个家伙吃相真的好。斯斯文文的,东西吃进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人前面的饭桌干干净净,一粒米都看不见,真有电视剧里的贵公子作派。
“我脸上是粘上什么吗?”汪时至早早察觉到包予恩审视的目光,想到对方没恶意,也就算了,但看的时间过长,他就想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劲。
包予恩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人吃相真好,看着舒服。不像他们,吃起东西来都是狼吞虎咽的。可盯着人吃东西怪不礼貌的,便扯开话题,说:“我们一会不如去你家看一下吧?”
昨晚吃饭时就在说的,包爷爷有汪家老宅钥匙,因为两家人相识已久,彼此信任,所以汪时至的爸爸将老家钥匙交给他保管着,到年末汪爸爸会叫钟点工进去打扫。
现在是六月,过了半年,家里肯定积尘,少不了又要打扫一番。正好两人现在闲着,搞搞卫生,就当作锻炼身体。
汪时至认为这个提议很好,以前回来第一天都是住在老宅,也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正好去看看。
两人吃完早餐,收拾一番,就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这会子正是老人家锻炼完,买完菜的时间。
一路上有不少老人和包予恩打招呼,见他身边多了一个汪时至都会多嘴问一句,这人是谁?
不用等包予恩解释,汪时至自己就向众人自我介绍,村子里姓汪的没几个,听到姓大家就会主动提起,是不是汪云生的孙子。
得到肯定的答案,大家伙围着汪时至问东问西,譬如怎么现在回来?爸妈没跟着一起回来吗?
这类问题新遇到一伙人就要回答一次,同样的词反复说,包予恩都有些佩服汪时至的好耐性。
等到走到村尾,没什么人再出现,同样的词才得以暂停。“你还挺耐心,一样的话说了五六遍都没挂脸。”
“有问有答而已,大家不知道我,问也很正常。再说也不是没有收获。” 汪时至提了提双手的袋子。
村里人第一次见汪时至,加上挺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包予恩,纷纷给他们投喂。像一些自家晒的花生,自家做的果脯,自家榨的水果汁。
几乎每一个碰面的人,都会拿上些东西给他们,刚开始两人用手揽着都揽不过来。最后还是哪个老人给他们拿袋子装,手才松快点。
“大家都很友善,这种投喂只会多不会少。” 包予恩颠了颠手里的东西,见旁边的人嘴角弯弯,氛围不错,顺嘴问:“你昨天是怎么认出我?”
笑着的嘴角瞬间塌陷,汪时至走快两步,包予恩在后头追着喊:“你认路吗?走这么快,等等我!”
大约再走上十来分钟,才看到包爷爷口中的汪家老宅。这年头已经没有多少户人家还用木门,大门有好几处因为年岁而带来的裂痕,上面还贴着两张有些泛白的门神贴画。
打开大门,即使有光透进来里面还是一片昏暗,大厅没什么家具,就一张高木桌,两条长板凳,边上放了几张藤椅。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物品。
幸好老宅不至于没有现代电器,包予恩几番摸索,按到了电源开关,灯亮起来,整个大厅明亮许多。
环顾四周,屋里摆设还是不少的,还有一幅照片高挂在墙壁上。汪时至一下子就被照片吸引住。
这是一张黑白照,照片上一男一女的眼睛并没有因为照片的老旧而暗淡,他们笑容特别灿烂。这一看就是张结婚照,是爷爷奶奶的结婚照。
汪时至看呆了,昨天包爷爷说自己和年轻时的爷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原本以为只是老人惯讲的夸张话。
没想到,是真的。照片中的爷爷,与现在的他,在相貌上没有很大差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这么灿烂的笑容。
而奶奶,她在爸爸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去世了,也没有几张照片留下来,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奶奶长什么样子。
但他从爷爷那里了解到,奶奶是个大美人,还是个拥有一切美好品质的女人。
即使他们的婚姻生活很短暂,但他们的爱足以铭记一生。不然爷爷也不会一直未娶,自己独自带大爸爸。
一张结婚照勾起汪时至很多思绪,他一直盯着照片许久,直到听到哗哗的水声,他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包予恩。
他赶忙顺着水声去找包予恩,映入眼帘的人正慌张得到处乱摸,好在终于把水龙头关了。但人被溅了一身水,头发湿了一大半,模样颇显狼狈。
“这水龙头不行,要换!”包予恩闭着眼嘟囔着,他手摸了摸后背,又擦了擦眼睛,看到眼前的汪时至,他抱怨着:“你看我,被溅了一身水!”
“你还是先从里面出来吧。” 汪时至拉着湿了一半的包予恩出来。
不料,包予恩脚底打滑,整个人都扑倒在汪时至身上,两人踉踉跄跄。好在汪时至背后有堵墙可以靠着,大家脚底盘够稳,不至于摔下去。
等站稳了,包予恩从汪时至身上起来,看见他衣服被蹭湿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去附近借点东西回来,你在这等我。”
汪时至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平复下来后,他找到拖把和抹布,把现场清理干净。
约莫十分钟,包予恩拿两条毛巾过来,本来穿着的衣服变成印花有点喜感的碎花睡衣。
“别笑我,附近都是爷爷奶奶,他们只能借我这样的衣服。”他把毛巾递给汪时至,又说:“你也擦擦。”
“没怎么湿,不用。”汪时至避开,但包予恩很坚持,他直接上手去擦。
包予恩看着没汪时至壮,但力气却比他大,三两下就能按住他。“擦擦能怎么样嘛,擦了才不会感冒。”
任人摆弄的工具,就是汪时至现下的模样。不过,他并不讨厌。
“十只汪,你头发好长啊,不去剪剪吗?”
恍惚间,听到好几年没听过的称呼,汪时至有惊讶,他问:“你叫我什么?”
“十只汪啊,我小时候不就这么叫你吗?”包予恩笑了笑,轻轻拍了汪时至脑袋,说:“而且你本来就有几分狗狗相,眼睛圆圆的,看着很纯真无辜。就像狗狗巴巴地看着主人一样。”
汪时至抬眼望向包予恩那亮晶晶的漂亮眼睛,说:“你觉得我看你,像狗狗看着主人吗?”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包予恩有种被人挠痒痒似的打了一拳的感觉,不痛,但是心里怪怪的。
他就这么愣在原地,汪时至看出他的尴尬,深吸口气,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认出你吗,现在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