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遥清被逸尘居士拉住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了一僵,但他没有挣扎。不知为什么,他莫名相信身边这个人,哪怕这个人要将他拉下断崖。
两个人从断崖上直直跌落,一路砸断了不少树枝藤条,即便这样,仍是没有阻住下落之势。
然而落地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反倒像是落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
谢遥清一头雾水,难道我已经死了?
谢遥清疑惑间,背后的棉花骤然消失,他终于落到了实地上。
地上不少碎石子,不算尖锐,但硌人,还挺疼。他坐起来揉了揉硌得生疼的后背,忽然反应想到什么,脸上一下血色尽褪。
他们从那么高的断崖跌落下来能不受伤是因为逸尘居士以灵力做了个屏障。
可是那灵力消失的太突然了,难道他……
谢遥清惊得立刻去搜寻逸尘居士的身影,崖下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清,刚张口要叫,一下被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在他背上摸索一阵,谢遥清正莫名其妙,忽然反应过来,他在画符。
神隐符。
神隐符可隐藏生人气息。
难道那些魔修正在探查他们的情况?
也是,那些魔修一路这样阴魂不散,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罢手?
不知过了多久,逸尘居士捂住他口鼻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低声道:“他们走了。”
吸人精气需要的是活人,他们如果以为两人已死,的确是没有再来搜寻的必要。更何况那些魔修中的不少已经受了伤,行动怕是有些不便。
忽然间眼前火光一闪,刺得谢遥清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生疼。
谢遥清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逸尘居士已经点好篝火,盘膝在一旁打坐。
谢遥清猜逸尘居士是知道他灵力低微,感知能力不高,只能用双眼判断周遭情况,才特意点了篝火。而且这崖下说不定有什么走兽,野兽通常怕火,有着这篝火,多少有些震慑作用。
谢遥清明白,他这样做,说明他现在既无力自保,也无力保护谢遥清。不由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逸尘居士的面容在跃动的火光中仍显得极度苍白,双唇也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出来。
这个人,不会已经死了罢?
谢遥清心头一跳,伸手过去想探他鼻息。
逸尘居士身子忽然颤了颤,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人便倒了下去。
谢遥清心头大惊,一把将人扶住,叫道:“逸尘居士?”
没有任何回应。这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谢遥清看着他吐出的那口血,血色乌黑中还隐约泛着一点紫色。
他这是毒发了?
这可怎么办?
谢遥清皱了皱眉头,将人小心翼翼放到地上,从篝火中抽出一根树枝,当做火把,开始在周围搜索能解毒的药草。
这劳什子魔毒应该是他上辈子死后才被人搞出来的,他不清楚具体解毒方法,也不敢将昏迷不醒的逸尘居士独自留在这里,只能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把有点解毒药效的草药都搜罗了个遍。
他正蹲在地上挖草根,只听背后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谢遥清回头,惊喜道:“你醒啦?”说着走到逸尘居士面前,将半截下摆兜着的草药摊在逸尘居士面前,道:“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逸尘居士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嘴角浮现出一点笑意:“你在帮我找解药?”
“也不知道有没有对症的。”谢遥清有点发愁。
“不用,我已无大碍了。”
谢遥清闻言愣了愣,见他脸色虽然已经苍白,唇上却稍微有了点血色,似乎情况真的好了许多。这人到底是什么做的?先是为抵御几十个千年凶神耗尽灵力,紧接着又中了魔毒,还受了伤,居然转眼就没事了?
见谢遥清发愣,逸尘居士解释道:“那魔毒并不难解,只是需要时间。我们方才连番遇险,所以无法逼毒。刚刚掉到崖下的时候,我已经将毒逼出来了。”
谢遥清想起他吐出的那口黑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口气一松,不由掩口咳了两声。
他中毒不深,又一路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及身上那点不适,如今放松下来,才开始觉得不舒服。
逸尘居士听了他的咳声,一掌贴于他背心,为他送了口灵力。
谢遥清顿时觉得胸口淤堵的感觉消失无踪,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笑了笑道:“多谢,别耗费灵力了,我没事。”
逸尘居士便收了手。谢遥清注意到他收手时呼吸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咳但生生压住了。
到底还是有些勉强,谢遥清心中暗叹。这人也真是,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要耗损灵力替他逼毒。
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他们的处境。
谢遥清抬头望了望,头上是一片浓重的雾气,根本看不到顶。但其实这断崖没有看起来那么深,只是因为这层雾气,显得深不见底罢了。
“你知道这断崖不深?”谢清遥回想方才的情形,忍不住问。
“我方才踢了块石子下来,听了听高度。”
谢遥清一怔,接着不由笑了起来。什么“宁死不辱”,那是说给那些魔修听的罢,让那些魔修以为他们真的是穷途末路,所以刚才探不到生人气息,就这么离开了。
我就说宁死不辱也没有拉着别人宁死不辱的。谢遥清想到这里,不由笑出了声。
他笑了一阵,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你说云清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那些魔修是冲你来的,一路被我们引到这里,这段时间足够纯钧他们将毒逼出来了。”
谢遥清点点头,抬头看了看,问道:“可是我们现在怎么上去?”
这断崖虽不是特别高,但也是笔直上下,从下面爬上去绝无可能。若是逸尘居士不曾受伤中毒,大概还能带他上去,然而逸尘居士现在恐怕也不适合这样耗费灵力。
想到这里,谢遥清忽然又问:“你肩上的伤?”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低头开始翻他刨出来那堆草药:“这里面应该有能止血消肿的。”
逸尘居士见他想一出是一出,忍不住笑着点点头:“有。”
逸尘居士原本以为他这些孩子气的举动是装的,然而经历这一连串变故之后,他再装这些似乎没有意义。那么这个人还真是矛盾。凌厉起来,可以用尸气超度一整个古战场的凶神,但将这凌厉的锐气一收,却是满身天真的少年模样。
谢遥清从草药里面挑出了几样,喜滋滋道:“还真有。”
逸尘居士接过他手中的草药,道:“多谢。”
谢遥清摆摆手:“谢我做什么,应该是我谢你。不仅谢你,还要向你道歉。”
“道歉?”
“都是我那倒霉的八字,把你也带衰了。”谢遥清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不过那些魔修要我的精气做什么?而且那么多人抓我一个,这点精气也不够分的。”
“据说他们的魔尊在炼一个邪器,这些年抓了不少阴气重的人和童男童女。”
谢遥清被魔尊这个称呼酸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邪器?”
“一口刀。”
谢遥清心头一跳,脑海中蹦出两个字:弑天。
他好像猜到那个“魔尊”是谁了。
怪不得他会需要人的精气。他要祭刀。之前他听说有魔吸人精气,还觉得是讹传。毕竟那些正道人士什么屎盆子都往魔修头上扣。
却不想竟然是真的。
“我早告诉过他弑天是邪物,炼不得。”谢遥清想到这里有些气愤。
“告诉谁?”逸尘居士的声音冷不防打断了谢遥清的思绪。
谢遥清一惊,他对逸尘居士太放心了,居然没设防,一不小心把气话说出了声。
“什么谁?”谢遥清只能打哈哈道。
逸尘居士见他不想说,居然也没有再逼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逸尘居士忽然问道:“为什么去而复返?”
谢遥清一怔,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理所当然地答道:“你原本就是被我连累的,没有让你枉死的道理。”
逸尘居士闻言,将目光聚在谢遥清身上,上下打量着,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好不容易才脱险,何苦回来自投罗网?”
谢遥清哼了一声,笑道:“就凭他们几个也想要我的命?”说到这里,眼神触碰到逸尘居士的目光,心头一凛。这几日又是雪豹,又是折戟村,又是魔修,让他一时模糊了前世今生,这话说得未免不适合他此时的身份。
然而逸尘居士这次居然没有追问。
谢遥清怕再在这个话头上拉扯下去早晚露馅,连忙转了话头道:“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出去了。”
逸尘居士便顺着他问了下去:“怎么出去?”
“等。”
“等?”
“那小家伙黏人的很,肯定要到崖下来找我们。有它带路就能出去了。”
“谁?”
“雪豹。”
逸尘居士愣了愣,居然把雪豹叫小家伙,还粘人?
谢遥清没有说错,第二天雪豹就找了来。
那雪豹一见谢遥清立刻扑了过来。
“别……”谢遥清一个字还没说完,已经被雪豹扑倒在地。
谢遥清有些郁闷地道:“你也不知道我受伤了没,就这样扑,伤口被你扑裂了怎么办?”
雪豹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
谢遥清无奈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没受伤。先让我起来。”
雪豹被谢遥清这样一吓,气势顿时弱了,乖乖地躲到一旁,让谢遥清坐了起来。
谢清遥见它趴在一旁装可怜,伸手挠了挠雪豹的下巴。雪豹立刻舒服地眯起了眼。
逸尘居士在一旁看了这场景,不由暗自惊奇。
雪豹是凶兽,性情多变,捉摸不定,残忍起来更是转眼之间就能取人性命,怎么会有这么温顺的一面?
谢遥清逗弄了雪豹一会儿,见它心情好了,才道:“去弄点吃的来罢,别弄得太血腥。”
雪豹听了,白了谢遥清一眼,但还是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走入峡谷中。
见雪豹走远了,谢遥清无奈地对着逸尘居士笑笑:“我说黏人罢?”
逸尘居士发现谢遥清是个特别随遇而安的人,被他撞破之后,在他面前居然也就不怎么回避跟雪豹接触。于是点点头:“雪豹是凶兽,难得肯与你这样亲近。”
“什么难得?一旦黏上,甩都甩不掉。”谢遥清有点头疼。
逸尘居士方才已经看出来,谢遥清并不是多喜欢小动物的人,何况那头凶悍的雪豹也称不上是小动物。然而雪豹在他面前一撒娇,他就没辙了。
这人真是燕宁么?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会有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