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不懂吗?”宿傩似乎感到蹊跷。
“好像是有些费解。”主要,她没明白怎么就变成了和歌鉴赏大会,所咏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内容,但浮舟不会这么说,她问道:“浮舟愚钝,还请大人详说。”
宿傩隔了一会才说明:“一名男子的赠歌罢了。可惜对方是个薄幸冷酷的女人。”
“那么,答歌的内容是?”浮舟心中百转千回,柔软的身体在宿傩怀里也转了个圈,对着他敞开的衣裳,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
可能是心里也有些怨气吧,宿傩伸出手握住浮舟肩膀,稍微使了点力气。他的些许力道就够她受很多苦,她疼得发冷。。
浮舟也不是平白无故就会忍气吞声的类型,她浑身颤抖,刻意问道:“就是那个夜里不就寝,也害大人不能入眠的女子吗?”
宿傩……如今被浮舟一曲解,真有如梦初醒的感觉,然后是被她带着哀怨的话语弄得啼笑皆非。
首先,他从没因为一个女人而失眠;其次,所有的浮舟……说到底,大约是一个人吧。
他看着月光下莹亮的脸,微微撅起的嘴唇,真如同口中含着明珠将吐一般。
她枕着他手臂的时候,眼上的丝绸也是平整的,可见主人日常行为之在意。
宿傩不爱解释,而且,浮舟如此,别有一番趣味。因此说:“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浮舟鼓着嘴,声音微弱了:“好的,那大人可以放开我的肩膀吗?怪疼的。”
他松开,她就又转回去,也不说话了。
宿傩以为她是心中嫉妒,又觉得好笑,对那个所谓的“薄幸女人”挂怀都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得意。
心情愉悦,遂拉着她继续聊天:“春月相逢……一万重。”
自顾自念了起来。
末了说一句:“女方的答歌是这个。”
浮舟幽幽问他:“大人如此高兴,想必友人在女人身上吃了亏这点教您很痛快吧?”
宿傩高兴不起来了,哪有什么友人……
他说是。
“你最好说出些有意思的内容,费心告知你这些,要是还说费解,可就别怪人说你无趣了。”
浮舟表现得意兴阑珊,但她讲出的话却教宿傩无意计较态度:
“写的都挺差劲的,男方更差些。”
宿傩摸着她的后背,指示:“说说看。”
“男方虽然情感真挚,终究掩盖不了轻俗的底色。已是拂晓了,哪里还有月亮。”浮舟呢虽敷衍,也没忘了继续提醒那位[友人]的身份。“您这位友人要么是以日为夜,昼伏夜出,风流错乱,不然就是下笔前飘飘然意淫了一通女方会如何感动。”
她想起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宿傩在翻书。
这么说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虽说那天他没怎么伤到她,那些后果都算是浮舟自己施计推动的,但踩一脚的机会实在是罕见--
浮舟看见,浮舟不会放过。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不等她回答,宿傩就轻捻她后颈脆弱的肌肤,低下头去,还用齿关磨蹭。含糊地说:“你这口舌头,如果没了,也能治。”
浮舟舌头好好地待在嘴巴里呢,她知晓宿傩这是恼羞成怒开始威胁:此乃咽喉和口腔的双重警告。
她不表态,温温柔柔的:“那呆女人错认了情郎,有月有灯,哪有那么些巧合。我不信。想来是冲动迁就了男方,事后想起又有悔不当初的意思,终究不够坚定。但追悔又有什么用处呢?”
浮舟说:“大人呀,但我绝不会认错了你。”她留住了宿傩置于她腰上的手,把自己娇嫩的手掌送了进去。
他的怀疑后知后觉的,久到浮舟以为可以睡了,才说:“可你又看不见。”
她心想他有四只手,接触片刻就认出来了,但料定宿傩不会喜欢这个答案,于是说:“大人身上有种香气。”
“什么香气?”宿傩像是来了兴趣,手指在她后脑摩挲,如同抚摸乖顺的宠物。
浮舟羞赧:“大概……就是里梅大人熏衣的香气吧。”
他因听了此前浮舟的胡诌,以为不是那么回事,故意挑拨:“这么说来,里梅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
哪知浮舟讷讷地称是:“是哦,那恐怕会一不小心将宿傩大人和里梅大人弄混淆呢。”
“你知道里梅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里梅大人从不和我说话。但应该也会是很高雅的香气吧?”她小心翼翼,如此说道。
整个晚上,宿傩没再和浮舟说一句话。
她自知又惹恼了他,也乖乖地裹着被子不言不语,任由身边的热源远离床内侧。村里的卧榻小而简陋,宿傩体型又高大,竟然能完全不碰到她。
浮舟迷迷糊糊,在晚风里睡了过去。
醒来以后,因为起的不够早,没有早餐。浮舟本来记得昨天兜里还有半个饼的,结果手进去摸了摸,空空荡荡。
“那个啊,”说话的是宿傩,他发现了浮舟的动作,说:“有几个小孩在附近徘徊,丢到地上给他们吃了。”
浮舟摸着肚子,知道他是主打一个不让任何人好过。面上则是既疑惑又担忧,反省了自己没能早些醒来的惫懒:“对不起,大人。”
一个更清亮的声音忽然插入:“乐师,你确实毫无用处。竟然还把宿傩大人挤到一边--”
她被里梅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恍惚,她是谁,宿傩是谁,他也是她能推得动的吗?
宿傩叫停了:“里梅。”
浮舟也很想听听宿傩怎么说,结果他接着开口:“你说的好。”
“是,大人!”
他们疯了。虽然有此想法,她实际还是道了歉:低着头朝宿傩的方向,喏喏应声:“对不起,大人,我今晚睡地上。”
一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样。
宿傩还是十分冷淡,直言:“看不出来你的诚意。”
哈,昨夜还说什么云间现月,现在却欺负她吃不了饭还要挨奚落。人的善变莫过于此了。浮舟心中的情绪自然是难以言喻,周遭寂静无声,她只好伤感地垂头不动,宛若一课枝芽低垂的树苗。
好在这次的冷遇没延续到晚餐。后来浮舟吃饱了,也塞牙了。
夜里,宿傩没提,她就依照先前说的那样向里梅借来席子向地上一铺,裹着杯子就倒。城镇里正经的小院至少还有木头铺设的地板,然而村里石头上还有泥土味。。
散发寒意的石头硬得硌人,幸亏在入睡后她不用遭这种罪。浮舟怀念凶宅旅馆中鹅绒的被子和柔软的床垫。
又一晚过去,浮舟再次醒来后,脖子酸痛,庭院里里梅在熬粥。宿傩还未起。
退一步说,如果让里梅与宿傩同宿,就算只能睡地上,他可能也会受宠若惊吧。要是能和他换一下就好了,浮舟怀揣着双赢的想法,和里梅道了早:“大人日安。”
里梅并不搭理。
她也不介意,只问:“可以帮我盛一碗吗?”
片刻后,勇敢社交的浮舟得到了一份热乎乎的早餐,她站在墙边对着院子外边吃。粥里应该是放了鱼糜,咸鲜浓郁。浮舟一边吃一边幻想,如果让里梅去捕鱼,也许他会把海面冻起来,毕竟是强大的咒术师。
虽说咒术师们一般不做这个。
不一会儿,有人喊她:“瞎子。”声音稚嫩,口音粗野,应该是这海边的村里人。
声音不近,在院外,浮舟判断出这点之后就不搭理了。
“喂,那个瞎子不会还聋吧?”
“可她旁边的人虽然有四只眼睛,但也没长四个耳朵啊?”
“去你的,这没关系,她也没缺胳膊--”
如此,他们虽然年纪很轻,但素质也不高呢!
最后还是有孩子指出,刚才浮舟和里梅说话了--“聋人听不见,所以说不了话。她肯定能听见!”
外面的孩子们对她喊:“你能把饼分给我们吃吗?”
浮舟原先没打算吃两个的,听了这句话,就粥将所有的饼都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嚼嚼,不管不顾外面说她瘦瘦小小吃那么多的抱怨。
这里并不富裕,孩子无所事事,觊觎半块被丢在地上的饼。充满偏见,但为了钱也能让几个怪人住进来。她擦擦嘴,肤浅,这么想着。
宿傩讨厌这样聚集成群的人吗?还是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呢?
她回去还能再添一碗粥,浮舟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
“里梅大人,很好喝,可以再来一碗吗?”
这次他却说话了,声音还和记忆中一样凉而无起伏:“我以为你会递给他们吃。”
她说:“他们昨天吃过了。”
里梅特意纠正:“那是宿傩大人给的。”
“然而是我的饼。”浮舟饿了半天--
他执着地再次重申:“不,那也是宿傩大人的。”
浮舟不和过激追随者理论,她身上的衣服,乃至她这条命,在里梅看来也都是宿傩掌心玩具。
如今人为刀俎,现实迫在眉睫,只有被她嚼烂的干饼,只有毫无吸引力的东西,吞到肚子里,才真正属于她。
她喝了粥,终于感觉身体暖了起来,同里梅道谢后,回了房间。
此时宿傩已经醒了。
浮舟听见他起身,对着床榻高低蹲下:“大人日安。”
对方语气慵懒:“你今天还不错。”
“……”她沉默不语。
他又说:“结果还是呆愣愣的不会讲话,可别叫人怀疑你在故作清高。”
现在宿傩不经常批评浮舟蠢了,但这样讥讽的话也没少过。
两面宿傩,明明已经是不费口舌就能取人性命的强者了,怎么口头刻薄人的功夫也丝毫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