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庞已恢至干净明媚,一双眼睛明亮透彻,不是方炯还能是谁?
转瞬间,说话的人轻跃至眼前。
姜止吟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问:“无碍吧?”
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方炯立即回:“没事,还好师姐起先警醒过我,不然我怎么着也不敢想那老妇竟是个老妖婆变的。”
接道:“她就在楼上,现在看起来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瘆人。”
听到这,姜止吟点点头,不禁面露赞赏,她确实用灵蝶提醒过方炯,但也只是叫他提防除自己以外的他人,却也没想到他做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些。
除此之外,从方炯跃下时她惊喜发现——他的修为已更上一层。
她不认同方炯把一切归功于她,相反,这全得益于他自己,是他抓住了单打独斗的机会,了悟所修之道。
这样一看,倒是她小瞧他了。
……
闹剧收场,三人又互通了各自消息,束着昏过去的妖,这才去了楼上。
这之后的不一会儿,江伥再醒来忽发现自己到了屋内,四处一看,除了他还有那个老妇。
废物。
江伥藏在袖的手紧了又紧。
而那老妇早在妖昏睡之前就先注意到它,这时见妖醒来,偏又第一时间看过来,所以别了别虚掩着左眼的发丝,问道:“大人怎么也来了?”
方炯先前听老妇自述的故事,刚刚又从姜止吟那知晓老道和常半仙以及伥妖都是一人,听了这声称呼讶然一瞬,想到一系列缜密的事情不当只是一个八旬老妇所做,对这声称呼便不觉奇怪。
而魍楼岂会在意这些,自进这屋开始,他就不冷不热地旁观。
姜止吟也差不多,只不过比他多一些关注罢了。
尤其是他们亟需寻的人或一系列真相。
老妇单单一句话,三人心绪各异,然想法都很单纯,但落到江伥耳里就大不相同。尤其是它不知晓姜止吟几人已明晰前前后后的事,甚至猜破了他的身份。这时听到老妇一番话,赶忙一记眼刀过去,想接着隐藏身份。
老妇见妖这番,顿时明白意思,不敢妄言。
又暗暗打量其余三人:两男一女,加之不久前才战过的方炯,其余两人就算是换了个相貌,她也能顺藤猜到是谁。
还真别说,换了个相貌,三人气质大不相同。
妖和老妇虽只有短短几瞬交流,但每一瞬,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姜止吟来这本意就是要寻人,亦能看出妖还想遮掩什么,只是她到底不是专门来探案的,更不是要同他们玩什么遮遮掩掩的游戏。
“柳如惜的死,是你自己交代还是要我说?”她问。
江伥本瞧见老妇漠然的样子心下放松些,却突然闻见姜止吟这句,身子一时僵住。
似是想到什么,妖反驳:“她死关我什么事?”
姜止吟见它事到如今还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问它,“那妖丹另一道妖力是谁的?”
她问的不是毫无依据,灵蝶是清气所滋养的灵物,至纯至净,可感世间妖邪气息。然放出还没两息,落到柳如惜尸身上却消散了。
这说明什么?
她当时以为灵蝶是在害怕,但当她看到伥妖内丹时就觉得之前的推测是错的。
大错特错。
妖丹是妖族修炼的根本,内里蕴藏浓厚的妖力和妖源,而每只妖的妖源不同,区别也仅能从内丹看出一二。伥妖既擅水土,妖丹应属于大地色系。
可她分明看到,上面不单单是这。
换句话说,此时此刻的青木色系属于正常。不正常的是其上的浅粉色,若这颗妖丹只是他一人妖力,绝不该如此。
遂,脑海出现了融丹的想法,她猜测——浅粉色那道妖力是柳如惜的。
而灵蝶之所以消散是因为柳如惜妖丹已失,然刨丹的时间前后隔的不久,这才存下一道妖息。
仔细想想,除此之外,别无他释。
想到这,她接着又道:“你之所以打不过我,也有刚融下半丹的原因,对吗?雨露客栈的是你,先前拦着我们的道士亦是你。”
江伥悚然一瞬,眯起眼又打量姜止吟一眼。
这美娘子聪慧至极,年纪轻轻修为就已经到了它百年才有的造化,只是这样的一号人它从前怎么从未听过?
万事开头难,撬开妖的嘴更难。
见妖只盯人不说话,方炯猜妖没准儿还想藏着掖着,就激将它:“柳姑娘和妖丹的事情是与不是,你莫不是敢做不敢认?”
可妖压根儿不吃这招。
软的不行,那换硬的总行了吧。
这回人换成了魍楼。
他本就是一界之尊,三域像伥妖这样的魔每天见的只多不少,该怎么处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毫不夸张地说,对付妖这样的,他有无数种方法。
可不管方法再多,他始终认为,实力才是唯一捷径。
而对付妖,他自始至终默认这一法子。
他又用方炯原话再问妖一遍,一瞬间,原本神色自若的妖瞬时吓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几层:“妖丹是我刨来的。”
大抵恶人自有恶人磨,妖不傻,还算识相。
魍楼看笑了。
妖注意到了,可迫于角度,也只有它一人注意到了。
想到魍楼手段的狠辣,它嗫嚅嗫嚅道:“至于柳如惜...”
说到这,妖明显停了一瞬快速瞅一眼别的方向,而那视线的尽头,正是倏尔勾笑的老妇。
远远望去,她的眼浑浊至极,她的脸再无慈爱沧桑。
老妇以一种毫无所谓的神色迎上所有人的视线:“没错,是我杀的。”
话音落地的一瞬,屋内静的不能再静。
方炯惊疑不定望着说话的人。
魍楼无甚反应。
另一边,姜止吟静静等着下文。
她本以为柳如惜是伥妖杀的。毕竟,老妇除了曾短暂对儿媳不满外,简直毫无理由杀她。
然事实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或许,内情远不是她口中说的那样。
对上几人目光,老妇慢腾腾地吸口气,娓娓道来:“亲眼目睹她是妖为假,如惜想杀我也为假,因平安符殒命也是假。”
“那什么是真的?”方炯听着没头没尾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都要懵了,他只想知道事实。
老妇道:“早些年我腿脚不好,唯一能让我安慰的便是我儿。他敏而好学,是镇上人人盛赞的‘状元之才’,我对他向来寄予厚望。可他自娶了如惜后,便不像常日一样,变得整日只知道黏着妻子。起初我放纵他,可他回报我的却是,省试考了二次才进。”
说到这,老妇几不可察语气变了些许:“气愤下,我听他说如惜失踪了,我承认,自己当时的兴奋远大过悲伤,可如惜回来便回来了,我也就没说什么。”
老妇顿住,蓦地瞧妖一眼。
姜止吟见状,问她,“然后呢?”
目光一敛,她接着说:“后来有一日,我待在屋子里闷了,便叫如惜推我出去走走。路上曾遇见一个道士,趁如惜为我买酥饼时,他说我身上妖气正盛……我起初还不信,它见了后给我一个平安符,说是上面施的有道法,人能碰得妖碰不得。回去后,我便借了个由头打算送给如惜,可她却没收。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也难收。
渐渐的,我发现如惜变得很不一样了,她以前忌花粉,后来竟在屋子里种满一院茶花,本喜欢品茶,后来绝口不喝。不善笔墨,后来竟成了镇上有名的书法大家....类似令人怀疑的事情还有很多。久而久之,我便信了。”
“之后,煦儿状况愈发不好,我心觉不妙,便私下又找了道长。也是哪个时候,大人治好了我的腿,给我一把刀,代价是杀了如惜。美其名曰,‘以绝后患’。”
“起先,我不知道刀上淬了什么,直到我杀了我儿...”
老妇这话才出,空气冻结一片。
姜止吟微怔,“为何?”
“命运弄人。”说到这,她全然悲痛起来:“那夜,在道长的帮助下,我顺利地掩藏气息进了屋。可是我不知道她们换了床榻的位置,一刀下去,竟发现殒命的是我儿。万般悲痛下,自是引起了柳如惜的注意,我见她想反抗便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哪想到手中的刀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箭矢般朝她飞去,好巧不巧落在心脏上。兴许是刀上有某种联系,柳如惜受重伤,大人没几时就来了……”
她不说了。
屋内一下没了声音,几人半知半解,姜止吟只看着她想问“来了后呢”,但这话她还没说出来,就被苍晚清问了。
老妇道:“大人刨开柳如惜的妖脏取出内丹,一分为二。如此,我同他就只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听到这,方炯有点蒙了。
还以为老妇和这只伥妖自称上下级是自愿的,没想到内里还有这种事。
方炯都不知道该说老妇罪有应得好,还是妖太过狡猾更为妥帖。
然不管怎样,如今这个答案,远比他曾今看过的话本和自己的预想更加炸裂。
他很难评。
“就只为了这些?”姜止吟问。
单凭生人的话就屠了两命?宁愿信别人都不信朝夕相伴的亲人?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可还没等到老妇回答,耳边忽然传来阴气习习的笑声——
“我说什么,你就信?”妖挑眉嗤笑瞧着老妇,“你可真蠢啊!”
老妇反问,“大人什么意思?”
这是个好问题。
方炯自小虽不由亲生父母教导,但由苌旭空和小姨带着后,自也懂得些人情世故。
那妖瞧见老媪信了她的话不是正常的欣慰反而是耻笑,只能说,它骗人了。
……
使了些手段后,妖终于要坦白为什么骗老妇。
彼时,它直起身子,双手不轻不重的拍拍。随之又将湿润的黑发拂过肩后,在姜止吟眼里,妖现在的神情仍透着傲慢,线条扭曲的脸庞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悦意。
它恶狠狠看过来,“对!她身上妖气就是我故意放的。还有那老妇也是傻,王煦萎靡不振哪是因为柳如惜,是因为我。哈哈!因我做了手段……那花妖也是傻,区区百年妖力还想同我斗。所以啊,我就想,该拿什么去报复她啊。我想了好久好久...终于想到了,不如就让她经常侍奉又敬爱的婆婆动手,亲近之人的刀,再痛不过了。”
老妇未想到跟她本是同一条船上的妖会这样对她,听着妖愈来兴奋的声音,她神色直线变得难以置信。
眼珠死死盯着,像是要把它看穿一样,她质问:“是你?!”
“答对喽……”江伥哼笑,“还不算太笨。”
听得这话,老妇一口老血都要吐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有没有人在,自己是什么处境什么的,开始破口大骂。
耳边聒噪骤增几倍的一息,姜止吟几人不约而同瞧见老妇发疯似地朝妖冲去,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当事人并不像她这样激动,江伥虽没了妖力,最起码身手还是灵活矫健的,老妇半颗妖丹的内力被后来的姜止吟所封,又年近八旬,哪里比得过?
姜止吟也正知道这一点,顿觉还是将两人隔开比较好,遂施一道气罩将两人隔开。
“咚咚咚——”
敲击声不断传来。
妖看见老妇不知死活一直捶打水墙,偏拿它没办法,更愉悦了。
方炯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动静,又想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出于最后的仁心,他无奈叹一声气后,在姜止吟的基础上两者用了禁停术。
这下,周围再复平静。
可都到了此时,妖还不安分。
江伥站定在一旁瞧着老妇,继续煽风点火:“你也注意到柳如惜有些不一样,那是因为,真正的她早就死了。”
“死、了?”老妇瞠目结舌。
再说另一头,方炯拿准了她眼神中的焦灼,问:“你怎么知道?”
对啊。
他怎么知道?
老妇惊疑不定,看妖的眼神充满了不解。
江伥也不想卖关子,飞快扫视一眼现场,发现除了一人其余人都聚焦在它的身上,便知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