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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踏雪寻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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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踏雪寻梅

柳朝闻沉默片刻,眼神微垂,似在衡量,却终是摇了摇头,语声不高,却透着一丝不可动摇的坚定:“我不能拜师。”

那人闻言,眼角微挑,倒也并无恼意,反而轻轻一笑,那笑容里竟无讥讽,也无怨怼,反似自语般淡淡说道:“不拜便不拜,老夫又不稀罕门徒。”

风卷雪急,呼啸如号角。孤鹭峰顶,白雪皑皑,崖边风声猎猎,卷动灰袍轻飘。两人并肩而立,相隔不过一丈,雪线如界,刀气未散。

那人静静看着他,眼中竟隐有一丝赞许之意。他本是试探,柳朝闻不肯低头,倒更合他心意。他缓缓收刀归鞘,刀入鞘的一刻,周围寒意似也凝结成声。

二人未语,各自静立。天地如纸,雪落无声,只有风自远方席卷而来,绕山而过,穿林穿雪,如长歌未歇。

此刻的柳朝闻,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早起波澜。“我不能拜师”——这句话,他不是为拒人情,更不是故作清高。他出身敕封庄嫡子,承父训、负名门之责,自幼被教以礼法纲常,从未妄出一礼。更何况,对方身份未明,来意莫测,他不能轻许,更不能轻附。但他心里清楚,方才那一招“雪落无痕”——是真的柳家刀。是他梦寐难求,却从未真正握住的刀意。

风更紧了,雪花贴面而落。柳朝闻忽然微一仰首,望着那无尽夜空,心中却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执念。“我想要……只属于我自己的刀法。”念头起时,他心中忽地一静,如山中雪崩之后,万籁俱寂。他双目缓缓阖上,又在刹那睁开,目光如刃,不再迷惘。

——

之后几日,柳朝闻每夜皆登孤鹭峰,与那黑衣人修习刀法与心诀,此处且不细述。

三日转瞬而过,朝暮如箭。那日清晨,山雪初霁,万物披素。柳朝闻早早整装,立于敕封庄前院。寒风拂面,眉眼微敛。他将一身月白衣袍整了整,又低头拂去靴边雪痕,方才命人牵马。

叶尘踏雪而来,裘袍裹身,鬓发微湿。他一眼瞧见柳朝闻身旁高头大马,便止步片刻,目光微闪,道:“我……不会骑马。”

柳朝闻一怔,未置可否,只略一点头,道:“也好。”转身吩咐道旁侍从换备轻车。

那侍从怔了怔,欲言又止。柳朝闻却未解释,淡声道:“备车即可。”

马蹄踏雪,轮辙辗冰。行至半途,车中静谧。叶尘忽而撩起毡帘,探头望去。街上店铺比之中原略显粗疏,却也井然有序。几位胡人挑担贩售毛皮,摊前悬着黄羊、雪狐,边角滴着未凝的血珠。又见一老者倚灶烧锅,炉上蒸着馕饼与牛酪,香气随风而入。

远处一贩夫扯开嗓门,粗声吆喝:“炙羊肉咧,新宰的肥羯子,热气腾腾!”

另一边则有铁匠坐于摊后,大锤铛铛敲响,一旁少年口中咬着蒸饼,边看边嚷:“再敲重些,我家爹上阵打胡子就靠这口刀!”

叶尘望着眼前这一幕,眉梢眼角隐隐带笑。雪色苍茫之中,市井之气滚滚如炊烟,竟让这平凡场景有几分暖意。他随手拢了拢毡帘,未出声,却一眼不移。

柳朝闻也随之看去。原本不过是寻常街景,在他眼中却忽觉别有滋味。老胡贩咬着牛肉干,少年练拳引吆喝,铁火蒸汽中仿佛皆是一团团活气。

他正要随口开口,却在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叶尘的侧颜。

那人睫羽低垂,略微卷曲的鬓发微散,神色平静,眉目却生得极清极俊。雪光斜照而入,为他额边描出一道柔白光晕。虽未有半句言语,那神情却仿若置身人间之外。

他忽然想起一句旧话:“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

大抵就是这般模样罢。

可细细一思,又觉不尽然。叶尘身上,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静寂,似是旁人闹市看红尘,他却独自卧雪山听风吟。

这念头一起,他竟连要出口的言语都忘了个干净。

叶尘忽而偏头看他,神色淡淡,似是察觉他目光,随口道:“离百岗不远了吧?这雪路车行迟缓,不如弃车步行,也好赏些沿途景色。”

“啊?好。”柳朝闻骤然惊醒,面色微窘,轻咳一声掩饰失态,继而轻笑,“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如此佳景,岂可困于辘辘车中,辜负山色?”

叶尘挑眉一笑:“啧,我道柳小郎君一向木讷,原也藏了些酸气在腹中。”

二人相视而笑,马车缓缓停下。

柳朝闻吩咐随从原地候命,转身踏雪而行。叶尘亦不多言,随他并肩而上。道旁雪厚没踝,行人稀少。唯有两人足迹,落在白雪之中,或深或浅,笔直相随。

他心中竟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轻快来。

往日所见房舍枝桠、瓦檐石桥,皆觉平庸;而今日望去,却觉屋檐积雪也如画,枯枝寒鸦亦含情。偶有寒鸦掠空而过,羽翅抖落雪末,在他心头掀起轻轻一荡。

他忽觉,行路本无趣,然若能与某人同行,便也成了赏心之事。

二人脚程极快,未及两盏茶时辰,已至山路尽头。柳朝闻举手一指前方,眸中含笑,语带几分喜色:“叶兄,就在前头了。”

叶尘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抹朱红之云,自山岗之上氤氲而起,铺于白雪素地之上,如火焰如霞绮,轻柔妩媚,层层簇簇,若天上彩缦,洒落人间。他眸中微动,却未似旁人初见奇景时的惊艳,反倒似笼了一层极淡的雾气,隐去情绪深处波澜。

“生在幽州,我竟也要数月前,方才听说此处尚有此等清景。只惜昔日未曾得见,如今终得一游,可谓‘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柳朝闻语声不疾,眸中却溢出几分难得的畅快,“此行得成,还得托叶兄之福。”

他一时兴起,竟又说得略显文雅,一连数句皆带花气,语落方才自觉,轻咳一声,微垂目光,掩去唇边笑意。

叶尘瞧着他这副模样,不觉笑意更深,却不戳破,只顺着道:“我初至幽州时,也听人说过百岗梅林,似是与前朝一位王爷……旧事相关。”言语轻描淡写,却似刻意留一线深意。

二人边行边谈,沿山而上,林木疏落处,已可远远见得岗顶梅枝之态。红雪相映,玉骨嶙峋,枝头繁英似火,叶尘脚下微顿,微一侧首,道:“此景只应天上有。”待至山巅,景象豁然开朗——只见山脊间竟藏一泓温泉,蒸气缭绕,自石间蜿蜒而下,与山脚处积雪相融。泉水热雾与冰雪交汇,氤氲之间,红梅之色愈显浓艳。

梅林之间或有枝桠孤立,斜刺天际,傲然不群;或有成片密布,如云似绸,摇曳生姿。两人信步其中,红白交织,天地一片静穆,仿佛连心跳都被掩入了这片温香冷玉之境。

叶尘停步于一株老梅之下,伸手攀住一枝,微仰首嗅花,低声道:“听说此地原是前朝一位王爷之属地,因其挚友喜梅,遂广植于岗。但那时……可不止红梅一种。”梅香幽淡,雪色轻覆于他发端眉梢,雪落不惊,风过无痕。

柳朝闻方才正思虑,欲折一枝梅花带回,赠予虞夫人,却在这一幕之中蓦然失神。那一霎,梅枝微颤,雪粉纷扬,叶尘眉目之中,仿佛映入风雪百年,沉静得令人心悸。

“若是……我也愿……”柳朝闻脱口而出,心跳如鼓,话一出口,已觉不妥。

“嗯?朝闻方才说,也愿什么?”叶尘闻声转眸,笑意盈盈,眸中光影流转。

这一笑,如春雪融山,万水俱开。柳朝闻心头一震,手指一紧,竟不知所措。

他喉间发涩,耳后泛红,连眼角都染上一层绯意。幸而那一枝梅花此刻花瓣纷落,适时挡住他灼热的目光。“我是说……嗯……”柳朝闻喉头滚动几下,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士为知己者死,若我也有这般至交,自当愿为其倾力以赴。只是那位王爷身为皇族,尚能为一友遍植梅林,可见其挚交,于他定是极重之人。”

语落之后,他低头不语,心中却早已乱作一团。

叶尘不语,只转身信步于林,似漫不经心,实则一言一行,皆在试探。

他忽而停步,语调低缓:“可惜后来各地义军纷起,天下大乱,那位王爷亦殒于战火之中。此地梅林,原种有诸色梅花,亦被一场大火焚尽,如今仅余这片红梅……”他回头,视线轻落柳朝闻面上,“他那位挚交……便也不知所终了。”

此言一出,柳朝闻默然。他听得出来,叶尘这番话语并非无的放矢,而是话中藏针,意有旁指。

寒风乍起,一缕梅香自身后飘然至前,拂鼻而过。柳朝闻循香望去,仿若眼前便是当年火海之中,那满山红梅依旧挺立,不屈不折。可纵是如何烈火焚烧,终敌不过一场大雪的掩盖。往日焦瓦残枝皆已湮没,如今所见,唯有雪白天地,清寂寥远,仿如琉璃。

他不禁轻叹一声:“梅虽傲寒,却非北地原生之木,移栽于此,费力难养,那王爷能植此满岗,想来情意非浅……可惜世道无常,乱世之中,心愿与生命,皆如瓦砾。”他侧眸望向叶尘,“一场大火,焚尽群梅,独余红者。我倒觉,那位将军的挚交或许侥幸存活,重返旧地,再植满冈红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是与不是,如今谁又能道明。唯有这如血红梅,似是故意留痕。

叶尘默然许久,仿佛那阵随风飘落的梅香,也一并带走了他方才眼底那抹淡淡幽光。柳朝闻站在他身侧,却未出声,只垂眼望着雪地上那一串尚未被风雪掩去的足印,浅浅淡淡,绵延而去。

他心中微动。

叶尘今日所言,看似闲笔漫语,实则句句藏锋。他不知叶尘为何向他说起此事,仅是信手拈来,抑或……知晓了些什么?可柳家与当今皇帝之间的关系,知之者甚少,柳家更是素来守口如瓶,叶尘又从何知之?是他多疑了么?

念及此处,柳朝闻微不可察地握紧了袖中衣角。

他向来警觉,可此刻偏偏生不出质问的念头。面前这人话语间虽藏玄机,可他眼中分明没有恶意,只是那一份看似无波的平静里,总隐着叫人捉摸不定的深意。

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吧?

良久,叶尘终于回过身来,眉间霜意早散,唇角含笑,却不似方才那般清冷,倒多出几分藏不住的调侃:“朝闻兄思绪甚重,想来是心中尚存几分盼望。或许,真如你方才所言,那人并未死吧。”

柳朝闻迎着他目光,神情一凛,继而也笑了,笑意淡淡,却真切非常。他缓声道:“世事无常,苦痛离散固然常有,然其间亦藏千万美好。”说罢,目光又掠过那林间朔风中仍挺立的梅枝,“便如这百岗梅林,纵不复当年缤纷,也仍为这琉璃世界,平添一抹胭脂之色。”

他说得缓而坚定,眼底倒真有几分执念之色,那是困在沉雪之中的微光,亦是心头不肯熄灭的一点暖意。

叶尘闻言,神情微动,笑意却未即浮上,只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真羡慕朝闻兄。”柳朝闻闻言一愣,本欲回言,想说他更羡慕叶尘的洒脱无羁,自由身世。然而话未出口,却见叶尘抬首望天。那一刻,苍穹如墨,天光已沉,远空云层密布,风中已有雪意潜行。

叶尘道:“看这模样,恐怕又要落雪了。不知这一场,还要下到几时……”他话锋微顿,轻声续道,“梅已赏过,景亦已尽,不若回去罢。明日我便要南下了,今夜……若能浮一大白,也算不负今朝之会。”说着,叶尘却已转身欲行,袍角微扬,步履轻快。

柳朝闻只得默然让出道来,紧随其后,隔着一身雪影,不远不近。

风愈起,天愈阴,浓云聚于天心,一场新雪正酝酿而成。那百岗梅林间的两排脚印,也不知将于几时,被这新雪悄然掩去。

雪落得并不急,归途中,暮色四合,山风凛冽,林间早已无人。两人未再言语,却依旧并肩而行,脚步一致,呼吸相合,这几日相处而来的默契,又于此刻悄然重续。

敕封庄内灯火幽微,风雪已罩屋脊,檐角风铃被雪埋了一半,已无声响。柳朝闻回庄后径直入了后院,让人取来藏了多年的陈年女儿红,又吩咐厨下备了几味温食。他本不嗜酒,却不知为何,今夜竟生出几分欲醉之意。

那后院本是他读书练刀之所,院中疏梅一株,此刻枝头积雪,覆得极满。两人席地对坐,小榻之上铺着灰毯,炉火咕嘟作响,热气蒸腾,炉边摆着几盏白瓷酒具,朴素而温润。檐外雪未歇,天愈沉,四下寂寂,天地似一幅铺开的素卷,酒气氤氲,添了几分暖意。

叶尘袖中手轻拨酒炉火候,一边倾酒入盏,唇角带笑道:“我还不知朝闻兄酒量如何。”

柳朝闻接过酒盏,微一颔首,仰首而尽,盏底朝天,复将盏轻轻搁于膝前几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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