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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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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蒹葭苍苍

广阳城虽不甚繁华,却有一处远近皆知的销金窟,唤作“思柔馆”,名取《诗经》“兕觥其觩,旨酒思柔”之句。此处不止美酒醇香,更因馆中歌姬俱是选色中之上,才貌双全,闻名幽州者寥寥无几可与匹敌。故而江湖客至此,十之七八皆为名动馆中的花魁——念奴娇。

念奴娇之名不虚传,要得一见芳容,非金银打底不可,便有银两,也未必能得其芳心。可叶尘却不急。他素来耐性极好,此刻闲坐于窗边,一盏清茶入口,拂袖抚几,窗棂轻启,目光似闲却暗含警觉。偌大的厅中每一物事,他都已默察遍查,连几处暗格、逃道也探得清楚,方才放了心,落座安然。

又过半盏茶时,那念奴娇方才姗姗而来。

她确实生得极美,一举一动,俱有风情,未启朱唇,便教人觉满室皆春。叶尘本不是沉迷美色之人,然此刻看着她缓缓而来,心中竟也泛起几分“等她再久也不亏”的念头。

念奴娇笑意盈盈地褪去外衫,又轻挥玉手屏退了侍立的小丫鬟,方欲开口寒暄,叶尘却已将手中茶盏轻轻搁下,面上那点温意霎时褪尽。低沉嗓音带着几分冷意,自他唇边缓缓吐出:“给查公子的口信,可送到了吗?”

念奴娇微一点头,以作应答。她信手斟茶,雪白的皓腕自袖间探出,温润若玉,令人目不能移,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却与风月毫不相干:“恩公问的那件事,实不相瞒……难办。自风石骅两年前继位门主后,正一门便不再纳新弟子;往常常在山下嬉戏的那些孩童也几乎不见了踪影。不止如此,还有传闻说,那位新门主在山中豢养怪物。房山深夜时常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声。前些时日,有猎户在山脚发现一具死尸——肋骨尽碎,状似……被生生咬断。”

叶尘眉头一皱,语气微沉:“咬死的?何物所为?”

念奴娇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凝重:“听说……像是人咬的。”

叶尘却未露惊容,只在厅中缓缓踱步,移至窗前,隔窗望向远处银装素裹、屋檐参差的城景,似在思索。片刻,他轻声问:“雌雄夜叉……眼下何在?”

念奴娇低声应道:“仇司平昨夜似是往燕山去了,仇司佩还留在正一门外。听说那位柳公子……恐怕已是插翅难逃。”

话音刚落,夜色中忽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叶尘眼神一凛,挥袖掩上窗扉,转身时眉目清冷,语声淡淡:“他来了,你下去吧。”

念奴娇离去不久,门扉“吱呀”一声轻响,叶尘转眸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胡服青年掀帘而入,动作利落得仿佛正从脂粉气中逃命而来。领他进门的姑娘极有眼力,并未多留,将门轻轻掩上便自退去。

叶尘忍着笑意,亲手斟了一盏茶递了过去,道:“查公子来得这般快,莫非这思柔馆的庸脂俗粉入不得你眼了?”

那青年高鼻深目,一双湛蓝眼瞳清澈如湖,分明是西域色目之相,可开口却是纯正的大周官话:“香粉美人,在下无福消受。叶小公子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吧。”他拉了张矮凳落座,与叶尘相对而坐,掂着茶盏嗅了嗅,并未饮,语气直接:“找我何事?”

叶尘却端起自己面前的冷茶抿了一口,敛去几分玩笑之意,斟酌着措辞道:“你此番亲自前来……可是为了……这正一门的门主?”

查若堂倚着靠垫轻笑:“那老东西倒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你还知道了什么?”

“我不过是听说,那风石骅原是昆弥教中人,因惧活死人之术而叛逃;近来又有人说正一门中亦有活尸出没,想来这事恐怕并非巧合。”外头丝竹渐歇,室内愈发寂静,叶尘语气也冷了几分。

查若堂手指抵额,低低笑出声:“昆弥教的家务事,与我何干?叶小公子怕是想太多了。”

叶尘也不着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据我所知,活死人的炼制方法可是你们巫毒教所创,你却说此事与你们无关?”

查若堂把玩着腰间刀柄上镶嵌的宝石,笑道:“昆弥教要清理门户,确实不关我事。我不过是好奇,玉玲珑那位‘姘头’究竟长得怎样,特来瞧个热闹罢了。”他话锋一转,避开正题。

叶尘淡淡说道:“可敕封庄与老君门牵扯进来了。”

查若堂这才抬眼,瞧了叶尘一眼,探身笑道:“你是担心坏了你的事?你可别全信那老狐狸的话。如此让他们自相残杀,不也挺痛快?这几日正一门热闹得很,你可想与我同去看看?”

“我们合作时便说好了,我的仇我自己来报。”叶尘勾唇而笑,唇角有笑意,眼中却无半点温情。

查若堂轻叹了一声,又靠回了椅中,说道:“罢了罢了,告诉你也无妨。那小子叛逃本是小事,玉玲珑原也不欲赶尽杀绝——谁叫她当年曾待他几分情意?偏偏这小子竟带着一个女子私逃,还顺走了她手上的秘籍。而偏偏那本秘籍里,竟还记着练就活死人之术……这便不是小事了。”

“所以你们便派出了雌雄夜叉与阴阳二老在江湖上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叶尘没有看他,反而盯着眼前的杯子,指间一圈一圈绕着杯子摩挲着。

查若堂“嘿嘿”一笑,未置可否。但答案已然不言自明。

叶尘望向窗外,语气微凝:“玉虚宗已然察觉你们。前几日白七律现身,亲手赶走了阴阳二老,怕是他还未离开。若已传讯玉虚宗,你们之后的动作便难再隐蔽。”

查若堂眉间一挑:“叶小公子倒是忠厚,竟为我等操心?”

叶尘心中冷笑,但他脸上却含了些深情款款地笑意:“你猜。”说着又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门外脚步声渐近,查若堂听得分明,旋即起身:“你那位柳大公子打算如何处置?不若让他与老君门那姑娘一道,葬身正一门,倒也干净。”

门扉被人再次敲响,叶尘执起茶杯的手停在空中,他看向查若堂,眸中满是不以为意,只随口说了一句:“进来。”而后忽然展颜一笑,对查若堂又道:“查公子既有高手随护,想要如何还不是手到擒来,何必问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身着粗布的青年仆役步入,正是星竹。

查若堂望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本还以为你要求我放那姓柳的一马,看起来倒是我想多了。罢了,这里毕竟是敕封庄的地头,我也不欲做得太绝,让他们盯上了……你真不想去看看?”

叶尘慢慢品着茶水,摇了摇头:“我最不喜欢与人逞凶斗狠,看这些做什么?”

查若堂轻笑了一声,道:“那我便走了,叶小公子……保重了!”说罢本要朝门口走,只是迈出了一步便忽然顿住脚步,继而返回窗边,朝叶尘微微一笑,推窗跃了出去。

叶尘眉眼不动,唇边笑意渐冷,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杯中清影随火光微颤。

“你真的不打算出手救那位柳公子了?”星竹上前摸了摸茶壶,那壶茶早已冷了,他便转身将这壶茶倒了,又拨了拨屋中的碳火,打算再烧新水煮茶。

“……救他?”叶尘朝椅子里靠了靠,目光随着星竹而动,许久方才再次开口,语气中有些许迟疑:“你觉得我该救他?”

星竹“嘿嘿”笑了两声,手中却没有停,仍盯着炭火上的茶锅道:“我自醒来就不记得前尘往事了,若不是你与蒲城公子收留,当已流落街头。你若问我,我却从哪里知道应不应该,不过看你这些日总在让人打听柳家的事,便多嘴一问。你想救吗?”

他想吗?

他与敕封庄仇深似海,若是让柳朝闻就这么死了,他自然心中痛快无比。只是……若他真的死了,这枚最有用的棋子便废了。他怎会甘心?

天难得晴朗了起来,因温度渐渐升高,马车顶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一滴一滴汇聚至车顶边沿停了下来,凝成了一条一条倒挂着的冰柱。车子晃动,冰柱也摇摇欲坠。

叶尘手中拿着一根未雕完的竹笛,懒懒地伸出窗去,将那些冰柱一一拨落。窗外天光澄明,可他心里却一片阴寒——

他到底还是弃了柳朝闻。

马车辚辚,阳光耀眼,落进车厢里却照不暖半寸,这让叶尘觉得这车中似比平日还要阴冷异常,冷的他已经不想再雕这跟竹笛了。

车轮忽地一颠,碾过路上一团雪包。那柄凤尾刀的刃面不偏不倚地划过竹笛,将笛身上那朵将成未成的梅花一刀毁去。

罢了!也不用再雕了!

叶尘心中一烦,仰身靠进软垫,将手伸到座下摸出一壶酒来,晃了晃,拔塞一看,竟是空的。

今日怎么什么都不顺?

他将酒壶丢到一旁,眼角隐隐跳痛,心头越发烦躁。正欲闭眼歇息,忽听车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似刀剑相击,锐响入耳。

叶尘倏然坐起,掀开车帘,侧耳细听。

他们此行早已离开房山,转往东南,此地本是灅水边缘,临湖一大片芦苇荡,眼下风起雪落,满目皆是银装素裹。雪原如浪,苇草摇曳,一派肃杀空寂。唯有天中几只秃鹰,在上空盘旋低飞,时而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哀鸣。

可这湖水已经结冰,附近并无其他动物,怎么还会有秃鹰盘旋?

“星竹,你听到了么?附近有刀剑的声音!”叶尘看着那几只怪异的秃鹰说道。

是不是……他们?竟打到了这里?

星竹却头也不回的驾着马车继续赶路:“你听错了吧,哪有刀剑声?”

“我听得很清楚,不会错的!”叶尘蹙了蹙眉,指向右边方向,说道:“在右边,我过去看看!”叶尘不等星竹回应,他已轻点车橼,跃入芒芒芦荡之中。

风卷白芦,寒雪铺地。天地一色,茫茫无垠,几乎分不清方向。但那刀剑的声音,又远远的传了过来,这一次更加清晰。叶尘循着声音找过去,没过多久,便见雪地上隐现血痕,艳如腥梅,点点绽开。血迹愈近愈浓。

第一具尸体毫不意外的出现在了叶尘的面前,着黑衣、持短刃,面孔扭曲,胸口鲜血早已冻成黑红冰痂。叶尘俯身查验,从其怀中掏出一枚刻有日轮图腾的令牌——

果然是昆弥教。

叶尘蹙了蹙眉,正要再往前时,那打斗的声音却已经停了下来。但不需再听,前方已是遍地尸骸、血痕斑斑。

这些人皆是死于刀伤,伤口不多,多半都是一刀毙命。叶尘本来疑心是柳朝闻所为,可柳朝闻竟有这般高的功夫?他有些犹豫,但他却也着实没有什么把握,毕竟他没有同柳朝闻正面交过手。

叶尘忽然无比希望这些人是柳朝闻杀的,毕竟若是遇到旁人……他无声抽出腰间凤尾刀,手指缓缓收紧。

他继续前行,终于在一片倒伏的芦苇之间,见到了一个抱着尸体缓慢前行的背影。

“阁下是何人?这些人……都是为阁下所杀?”叶尘看到那背影时心中“突”地一跳,可他却还是不敢相信。

那人踏冰而行尚未迈上岸边,此时忽听得身后响起一声喝问,不由身形一滞,神经好似顿时紧绷起来。可他也不回头,仍是一步一步迈上岸边,将那具尸体安放在湖边的一棵树下后,又自短襟上撕下一块,盖在那尸体的脸上。

然后,他才取下背后的赤黑长刀,缓缓转身,冷冷说道:“是又怎的?你待怎样?为他们报仇吗?” 他声音嘶哑,满脸血污让人看不清样貌,但那一双黝黑的眼睛却好似冒着饿狼一般凶狠的光芒;一身赤色棉衣早已被不知什么兵器割地破破烂烂的,不,那不是赤色,那是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叶尘心头一震,眼前之人他本不应认错,可这副模样,着实与记忆中那个温润俊朗的敕封少主判若两人。他足下一点芦叶,掠至近前。

“不是雌夜叉……倒是便宜她了。”柳朝闻冷笑,眸中血色未退,持刀之手微颤,可下一瞬,却已双掌握柄,凶狠朝叶尘劈来!

“柳朝闻,是我!”叶尘疾声喝止。

那柄刀在空中划出一个血色弧线,停在他面前仅尺之遥。刀风犹在,寒意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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