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在说这话的时候照常是笑着的,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是林霁却觉得她的笑意始终不曾达到心底。
就好像这已经成为了她惯常显露的一种表情,不管别人说什么,哪怕是什么难听至极的脏话,她都能面不改色,而且会礼貌地带着笑意听完。
“礼之用,和为贵。”这句话在简随身上好像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这个世界上,尽如人意的事是并不多的。咱们既活着做人,就只能迁就咱们所处的实际环境,凡事忍耐些。
所以处世贵谦,所以与人相交贵在与人善言。
林霁想起陈老太太平时总是说简随成熟又懂事,还特别自律,她跟简随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林霁那时候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以为意,大家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心里那点小九九也都差不多,再成熟又能熟到哪去?不就是看谁会装乖吗?林大小姐对于这种事一向不耻。
想到这里,林霁突然有点不得劲,这种感觉她描述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堵的慌……反正不是嫉妒。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她以前生日的时候,陈女士出差回来给她带了一串洁白晶莹、质感温润的珍珠,她那个时候喜欢极了,整天带在身边。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关于珍珠的“真相”,那些圆润晶莹的珍珠,其实最开始都是沙砾,它们掉进了蚌壳内,蚌每天要忍着身体里血肉磨合的疼痛,一点一点的分泌出珍珠质,将沙砾包裹的圆润光滑。
她所珍爱的的珠宝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它每天都要不停地被蚌磨合,历经层层包裹与磨砺,才有了如今多彩的光泽。
她那时已经知道珍珠的“真相”,总是会忍不住地怜惜那些经历过巨大疼痛的蚌。
林霁现在对于简随的感觉无关怜悯,但倘若冠以同情一词又显得多余和可笑……
林霁回过神来,她支着手臂,偏头盯着简随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这么成熟干嘛?”
意识到这话有歧义,林霁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刚才讲话的语气听起来特别成熟,就像是那什么——”
“有吗?”简随翻页的手指停顿下来,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就像是什么?”
林霁很文艺地给她打了个比方,“就像是那种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回忆起了自己从前沧桑的一生一样。”
简随:“……”
简随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她合上书,起身走到屋里的书柜前,重新抽出了一本习题册递给林霁,“你做这个吧!免得你闲的无聊。”
林霁咕哝了一句:“我哪里无聊了,我就是没有带练习册过来。”
林霁看出来简随有意的在转移话题,所以她也不再多问,她把那一瞬间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专心地把注意力集中到这本练习册上。
“你介意我在上面写答案吗?”林霁问。
简随:“那本练习册我已经刷完了,你随便写吧。”
林霁:“……”
林霁看着这本跟她大拇指一样厚的习题册,忍不住陷入了怀疑,“你这时间怕不是从海绵里挤出来的?”
大家都是一起学习的,一起上的高中,简随到底是从哪偷来的时间另外刷完这么厚的题的?
简随笑了笑,接下她的话,“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
林霁想怼她:“你这话幸亏是在我面前说的,要是换了别人——”
简随问:“换了别人怎么了?”
林霁慢悠悠的开口:“你在别人面前这么说,肯定会招人嫉妒和非议,说不定还会挨揍,你谦虚温柔的美名就要不保了。”
简随面色未改:“看来在你面前说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幸好你不会打人。”
“……”
林霁心说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我打人的样子。
林霁梗着脖子不肯认输:“那是因为我体谅你身板太脆,懒得跟你计较。”
简随直直地盯着林霁:“……行吧。”
林霁:“……”
林霁输了,她扭过头,像是很认真地样子,埋头开始做题,她又咕哝了一句:“我要刷题了,你别打扰我,我才不想跟你计较这种东西。”
简随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林霁松了一口气。
等到林霁因为长时间低着头觉得脖子不舒服,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扭了几圈脖子之后,桌上的手机显示已经十二点十六分了。
隔壁的隔壁静悄悄的,悄然无声,简青明应该已经睡了。
整栋二号公寓都陷入了沉睡,只有窗外偶尔蹿过追逐光亮的飞虫,昭示着夜晚的宁静。
林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悄声说:“你爸应该睡了吧?不管他睡没睡我是真的熬不过了,哪怕顶着你爸的滔天洪水我都要回去睡觉了。”
简随已经做完了练习册,很放松地拿着MP3塞着耳机在那记单词,她抬起头看了林霁一眼,“他应该睡了,你可以回去了。”
林霁如释重负:“太好了!”她犹犹豫豫地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简随说一声,“那什么——今晚打扰你了……谢谢啊……”
林霁说完,不等简随开口,她就掩饰性地抓过了自己的本子跟笔,连同简随桌上的那本小说一起拢在自己怀里,她拉开椅子走出好几步,“我走了啊……你不用送我。”
简随取下耳机,也跟着她站起身。
林霁吓了一跳:“你干嘛?我不是说了不用送我吗?”
简随:“我要去关门。”
林霁自作多情作了个寂寞,她语气幽怨地“哦”了声,轻轻地抬脚往外走。
“等一下。”简随又叫住她。
林霁回头:“怎么了?”
简随指向她怀里抱着的书,“你是要把我的书拿回去看吗?”
林霁低头看了一眼,她面上挂不住了:“是,你借我看一下,明天还你,行了吧?”
简随被逗笑了,“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林霁出了客厅就夺门而逃。
简随哭笑不得地关上门。
林霁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已经快困得睁不开眼了,她在入睡前随意翻了个身,跟想起什么似的强撑着撑开眼皮,她对着自己的额头拍了一下,然后打开手机点进了Q/Q。
林霁在消息那一栏里划拉了一下,从几个群聊下面找到跟简随的聊天框,然后跟犯了强迫症一样把那个聊天框置顶。
这是林大小姐的个人习俗,她一向亲疏分明,她觉得自己现在跟简随的关系好,自然不能错过一点她的消息和动态。
看到简随的名字出现在消息最上方,林霁总算是舒坦了,她给简随发了个晚安过去,就心满意足的抱着手机沉沉睡去。
林霁第二天是被闹钟吵醒的,她有心想要再赖一会儿床,但是天不遂人愿,今天的学校广播里违和地出现了一道十分振奋的男声,“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开学的大幕已经拉开,我们开始了新的知识航程,在新的学期里,请还没有起床的寄宿生们立刻到操场做早操,不要赖床……”
林霁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新学期新气象,请同学们收起懒散,夺回贪睡的宽心,重回新学期的雄心……”
林霁用力地锤了一下自己的枕头。
淦!她想骂脏话!
做个鬼的操啊!我看你像个操!
林霁跟个游魂一样飘到了客厅,陈老太太一如既往地早起,她已经温好了早餐,少爷比林霁还要准时,一大早就精神十足地就蹲在桌子底下等着开饭,它一见到林霁就乐呵呵地冲她摇尾巴。
陈老太太听到动静给林霁端了盘蒸馍递过去,“鸡蛋在蒸笼里,锅里还有黑米粥,你自己去舀。”
林霁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陈老太太瞅了一眼她的脸色,又开始念叨:“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困?是不是在晚上偷偷打游戏了?侬不是跟你讲了吗?晚上要早点睡,你看你这一点精神都没有,等到了上课你就要打瞌睡了……”
林霁被她念叨的更困了。
她在陈老太太的唠叨声里叼着一盒牛奶出了门。
等她打开门的时候,发现楼梯的拐角那儿靠着一个人。
简随手里摸着一本迷你单词书在那儿看,看她的架势,应该已经在这儿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林霁的睡意瞬间就跑了一大半,她咽下一大口牛奶,开口问道:“你站在这儿干嘛?”
简随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在等人。”
林霁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早上那点被吵醒的烦闷瞬间被一扫而空,“你在等谁啊?”
这答案很明显,但是林霁有点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简随把单词书塞进口袋里,跟着林霁一起下楼,她反问道:“你说我在等谁?”
林霁咬着吸管轻咳了两声,解释说:“你怎么不会敲一下门,我吃早餐挺磨叽的,我要是知道你在外面等肯定不会磨蹭的。”
简随没在意,“没事,是我没有提前跟你说一声。”
“下次你跟我说一声就行。”我保证不会磨蹭的,林霁叼着牛奶想。
这还是林霁转来清源以后第一次跟别人一起走去上学。
她其实不太喜欢热闹,尤其不喜欢那种叽叽喳喳的场面,但是有人陪着一起走去教室是很不一样的,往常在路上看到的风景突然就有了分享的对象。
如果我说我见落日跌进迢迢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一回首只觉你眉如远山,我笑青山不及你眉眼温柔,你敛眉时将风月入醺甜,人世间所有的宁静美好,都缀满于此刻了吧。
俩人就这样静静走着不说话也行,就算林霁胡言乱语也会有人搭理她。
翠绿的香樟树一路流动,将她们笼罩在其中,蜿蜒着到达矗立的教学楼前。
林霁跟简随一起肩并肩走着,她们一路上不时地聊两句,流水般无情的时间便从她们的指缝涓涓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