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林霁走在前面，简随跟在她身后，落后了她五六步的距离。

林霁在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这好像是她们第一次无言以对。

眼前的局面，好像真的落实了她的猜测。

林霁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答案是错误的。

最好是能错到离谱的那种。

放假之后，黄昏时刻的校园很安静，金黄的光影交织，恍若细碎的鎏金。

恍惚间，林霁以为这条校道上只有她一人。

身后的简随和身前的小道安静的可怕。

进了二号公寓后，林霁按捺不住地回头。

简随慢吞吞地走着，林霁放慢了速度也不见她并肩跟上来。

林霁塞在衣兜里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紧了那一片衣角。

情窦初开，也没有人能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做，她要怎样才能不伤人伤己？怎样才能维持两人间的关系？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前人已写尽的爱恨嗔痴，她方才品味到一点儿。

两人之间诡异的安静着。

林霁率先别开眼。

过了好一会儿，简随才开口：“不是说有事吗？怎么不进去？”

简随嘴角笑容的弧度一如往常，看起来和煦温暖。

可在林霁看来只觉得心中一哽，满是苦涩。

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简随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间。

少年老成，简随顾虑的东西很多。

她想，比起之前，林霁眉宇间多了许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

简随的心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了。

她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

正好碰到简青明从楼上下来。

简随摇摇欲坠的理智瞬间回归原点，她重新沉默下来。

简青明手里拎着个公文包，他走得挺急的。

见到简随和林霁，他愣了片刻：“你们吃过饭了吗？”

“在外面吃过了。”简随说。

“那怎么没去上晚自习啊？”简青明问。

简随：“这周我们年级不是放月假，不用上晚自习的吗？”

简青明讪讪的样子：“看我忙的，都忘记这周放假了。”

简青明确实很忙，光是运动会的收尾工作就够他和其他负责的老师忙活的，这两天假期后诸多教师评职称的事，还有新来的实习教师的听课考评等等。

一大堆鸡零狗碎的事情扑上来，简青明就差没能修炼分身术了。

简随低头“嗯”了一声，并没有太意外，父女俩的日常就是这样，一个好似忙的昏天黑地，一个懂事的不像高中生。

“嗯。”简青明垂头看了一眼手机，他加快语速说：“年级里有个寄宿生突然生病，上吐下泻的，现在被送到医院了，我得过去看看，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简随懂了，她说：“知道了，不用担心我。”

简青明赶时间，随口叮嘱了简随几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林霁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悄无声息的上了楼。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阵子，林霁才翻了个身。

清源是亚热带季风气候，雨水足，四月里天气变化无常，黑云说聚就聚，豆大的雨点转瞬即下，潮湿的水汽顺着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飘进屋内，带来半室湿气。

林霁抹了把湿润的眼角。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Q|Q，随手翻着各个群里的消息，翻了一会儿就兴致缺缺。

实验附中Q|Q群里的管理员没把她移出群聊，她索性厚着脸皮在里面潜水。

林霁又点进了动态里，她列表里的不少好友都发了新动态，简随仍旧不在其中。

这其中要数绵羊的动态最为瞩目，下面汇集了好几十个赞。

林霁大致的看了看，绵羊同学在表达世事无常，大意是前几天还和她玩得很要好的同桌，在换了位置，隔了几条过道之后，彼此间突然就变得疏远了，两人在班上见面了也是一阵无话，回不到之前的样子。

绵羊在末尾还很忧愁感怀地说：长恨人心不如水，喜新厌旧为哪般。

她这篇青春期少女满腹心事的动态获得了不少同学的留言和点赞。

还有人在底下讨论说，友情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又不是爱情，两人一直黏在一起也不现实。

林霁看到这里，往下滑的手指顿了顿，她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全是跟简随的点点滴滴。

如果她们不再是同桌，按照简随的性格，简随肯定不会疏远她，毕竟她会主动的去找简随，简随在下课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来找她，她们仍旧会一起上下学、一起结伴去食堂、去上体育课……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们是一对普通好朋友和闺蜜的基础上。

哪个正常人会yy自己的好朋友呢？

林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丢下手机，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这样瘫了一分钟左右，林霁才恢复正常，她心不在焉的给绵羊点了个赞。

水了一会儿后，她点开了悄悄话。

林霁垂眸思索了一阵，才敲下几行字发了过去。

等了几分钟，不见对面回复，林霁拉过被子蒙住头，闭上了眼睛。

到了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林霁被窗外的雷声惊的睁开眼，细密的大雨中不时伴随着几道骇人的闪电。

林霁起身将窗户关严实，才再度钻进被窝里。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盯着房间的墙壁。

这面墙跟简随的房间并不相连，事实上，按二号公寓的构造，简随的房间跟她隔了好几道墙。

林霁打开手机，重新点进了悄悄话里，简随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回复了她的消息。

悄悄话——

匿名陌生人：【在吗？】

陌生人：【问你个事。】

陌生人：【如果你身边有人喜欢你，你还会和她做朋友吗？】

【J：不知道。】

【J：为什么要问这个？】

林霁变的跟个推理大师似的，她甚至想象出了简随在敲出这句话时的不解。

可她明明对班上的某些男生那么决绝，这是她的答案吗？

有那么一瞬间林霁怀疑简随可能看出来了这是她。

但怎么可能呢？

林霁又倒回去用小号试了两遍悄悄话的隐藏性。

没有昵称，也没有头像。

更看不到个人信息。

林霁确定这看不出来是她。

陌生人：【那你会接受同性恋吗？】

对面没有回复。

这很正常。

她在想什么呢？

这个时间点正常人早就睡了好吗？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失眠吗？

林霁自嘲地笑了笑。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她还未真正满十七岁，懂的什么是同性恋啊？

这种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真的要坚持下去吗？

非要弄得两个人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做个安分的高中生不好吗？

林霁记得几年前她上初中的时候，有个跟她玩得还不错的女生。

对方那时候信誓旦旦的说要跟她考同一所高中，做一辈子的好闺蜜。

可是之后当两人不在同一所学校了，感情什么的好像就这样淡了。

林霁当时也没多大的感觉。

再信誓旦旦的承诺都熬不过世事的变迁。

也许你现在觉得特别浓烈的感情，不过是你青春期里的一种自我感动，我们并没有那么舍不得那个人，只是内心割舍不下那种自我感动的感觉。

也许她并没有那么喜欢简随，只是碰巧发现了这么一个新奇种类，知道了原来同性间是可以相互喜欢的。

于是青春期分泌过多的荷尔蒙，让她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简随。

对，就是这样的。

林霁在内心不断催眠着自己。

——

简随听到消息提示音的时候睁开了眼。

她从枕头边拿起了手机，在看到那句话的时候她一怔。

她陆陆续续地敲了好几句话出来，最后又都默默的删掉。

最后，简随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到枕头边。

如果林霁再多翻一会儿动态，就会发现，简随换了条签名。

是在她问出那句会不会和喜欢的人继续做朋友后的几分钟里。

J：You're My Waterloo.

月假归来后，方琼发现了一个大事儿——林霁好像跟简随闹矛盾了！！！

这是她经过几次观察后得出的结论，绝对可靠。

林霁这几天脸色特别冻人，比她刚转学来的那几天还要寒气逼人。

早上打扫环境区域卫生的时候，林霁没有跟简随待在一块儿扫地！！！

往常这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一个拿铁夹子和铁簸箕负责夹灌木丛里的白色垃圾，一个拿扫把负责清扫附近的过道。

但是现在，两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方琼总觉得林霁在刻意躲着简随。

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最可怕的是，那天她们几个一起去食堂，方琼特意贴心的把简随身边的位置留给了林霁，结果林霁磨叽了半天没有坐。

她反而坐到了隔壁桌，虽然林霁那时候解释说是因为桌子上有没擦干净的油渍。

但方琼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这桌子跟以前的干净程度相比较，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油光水滑。

……

诸如此类的事情这几天还有不少。

方琼忧心忡忡的把自己的发现跟张蓉蓉说了一遍。

结果张蓉蓉非但不理她，还让她少插手，说免得弄巧成拙。

方琼愁的每天熬夜玩手机，熬的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什么叫别插手？？！！

她的两个好朋友之间闹矛盾了，她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就这样闹掰吗？

于是方琼想出了个自认为绝妙的方法。

四月底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简随又被叫去了办公室。

大考有大考的规定，按照二中的规矩，这种大型考试，规格要跟高考完全一样，教室里只允许留三十张课桌，课桌抽屉里不允许留下一本书，一张纸都不行。

火箭班在内的全校前一百名的学生，都会被单独迁到二中的大型多媒体教室里考试。

每到这种时候，搬书，搬课桌和椅子，就成了一件累人的大事。

方琼这次特意没有去帮林霁和简随搬书。

果不其然，以她对林霁的了解，林霁没有开口去找别人帮忙。

简随回到教室的时候，看见她面无表情地抱着一沓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心情不好，林霁这几天一直都冷着一张脸。

她摆出这副表情，班上也没几个人敢用自己的热脸贴上去帮忙。

简随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走上前去帮她分担了一部分。

“还有多少书？”简随问。

“没多少了。”林霁不自然的垂着眼。

简随像是没发现她的异常一样，她帮林霁把书搬去了班主任办公室，又帮她把桌椅移到了走廊，将课桌和课桌叠在一起。

做完这些以后，林霁注意到简随自己的课桌和书还分毫未动。

她的心脏一阵颤动。

这几天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几分钟都没撑过去，差点就要土崩瓦解。

林霁闷不吭声的替她搬完了所有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