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对面，神里绫华小姐的脸色明显苍白。

茶具中轻轻荡涤开涟漪，而神里绫华并未注意，却是像林中鹿般草木皆兵。她依旧保持着优雅笔直的坐姿，手指却克制地攥紧折扇，此外，她似乎在侧耳聆听，神色时而低落时而焦躁，仿佛在等待什么。

坐在正对面喝茶的埃列什基伽尔眼观鼻鼻观心，忐忑地放下手中茶点，开口询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神里小姐？”

神里绫华犹豫片刻，望着埃列什基伽尔身上的神之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是托马！已经一个上午没看到他了，我听说他被天领奉行的人抓去，很快就要被夺走神之眼了！”

什么？

手中的茶碗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埃列什基伽尔呆在原地。

青年昨天端上来的海带豆腐汤，那股鲜美的味道仿佛依旧停留在室内。

神里小姐咬住嘴唇，却看对面的少女直接起身。

“我去试试。像我这样一介临时陪练，即便被抓住也不会对社奉行、对神里家有什么影响。”

“但是——”

埃列什基伽尔摸摸脑袋，看到绫华涨红的脸庞才发现自己说话有点冒犯。

明明完全是从对面角度考虑，怎么感觉像把大小姐架在火上烤？

时间紧迫，不管那么多了。

“我记得，是要在天守阁和千手百眼雕像脚下进行的仪式。”

“等一下！”绫华猛然起身，“听说这是第一百颗神之眼的仪式，有着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兵力。我想等旅行者调查眼狩令回来时一起商量对策……”

好像的确是合理的方案。

但是……

托马已经赢走了她的胃，所以说赢走了她一半的力量也不为过。这就是埃列什基伽尔流浪猫式的交往哲学。

对于看重诚心的神明而言，香气四溢的汤饭和暖烘烘的手织毛衣才是比黄金更硬的通货。

“喂喂，埃列什。”

身边修勾在疾驰，不忘抽出喘息的空闲问道：“冷静一下，对了你大概是想顺便调查平日有士兵看守的雕像吧？”

“确实。但是，绝大部分心情是因为托马。”

随着深深的呼吸，颠簸的视野边缘在失焦。记忆中的画面覆盖其上。

冒雨对鸣神岛周围进行的考察，对夹杂瘴气的地脉勘测。基本断绝了连接地脉作为魔术替代外源的想法。

思索着，从宛如天神截断的山崖，回到阴翳而暴雨滂沱的主岛。

在灰暗的雨幕中，视觉仿佛被水汽侵蚀。直到前方最引人瞩目的老树下，被火红的身影点亮。

荒草地上，两三只流浪猫蜷缩在青年脚下，在等待青年的体温烘干潮湿皮毛时睡着。

携带着女孩子惯用的轻便蛇眼伞，青年远远向她露出灿烂微笑。

在雨幕中像是要灼伤眼眸。

“别急，小心脚下！”

他看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忽而低头狂奔过来的少女急忙说道。

少女在即将迈入树荫前刹住脚步。

苍翠而鲜明的老树，仿佛构造起幸福的结界。令她举步踌躇起来。

直到，花样典雅的油纸伞被塞进手里。

“太好了，下雨时我就开始担心，问过冒险家协会，他们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这里视野广阔，又是野外回城中的要道……你的额头好凉！”

埃列什基伽尔像傻了一样，任凭青年的手掌紧紧捂住自己额头。

雨水从湿透的衣袖滴落。

“染上风寒就麻烦了！”青年转身，在松开手的瞬间听到少女轻声说：

“要是能变成猫咪就好了。”

方才趴在青年臂弯里呼呼大师的流浪猫，甫一放下地就和青年一同转头，迷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

终于，能够直面这座千手百眼雕像。

就连对八重神子说不上认同的她，也不禁暗暗佩服其做的准备。

百年间断断续续才集齐的99颗神之眼，像蝴蝶离体的翅膀，

或许，是伸向天空的双手？人类知性中最值得夸耀的部分，离万能神明最近的肢体，如今堆积在神明居所的脚下，上有雷霆威压，下有鸣神大社布下的镇魂阵式，没有一丝堕入恶道、化作灾厄的可能。

只一眼，她就锁定士兵围困中的身影，托马双手反绑在身后，神色比起交集更近似于迷茫。

雷电将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千手百眼雕像下。

她从虚无中出现，身侧仿佛伴随着空间的扭曲。埃列什基伽尔眼睁睁看着她向托马伸手——伴随着火红的神之眼从空中迅速远离他们。

像在灰暗天空的一线火光，和记忆中融为一体。

埃列什基伽尔动了，却不是冲神之眼去。那线火光的轨迹在空中戛然而止，旅行者随着雷元素力骤然显现，紧紧握住那颗神之眼。

雷电将军紧锁眉头，显然因为意外的出现不悦。蒙面黑袍的身影就在这时从她身后浮现。照亮阴霾的绿色闪电和银白锁链接踵而至，她举起刀，飞身向前。

“所以……？”

荒泷派的小弟们面面相觑，又重新看向树木下满脸憋屈的少女。

“打不过！怎么想都打不过吧！”

埃列什基伽尔抱住头大声说，“拜托！那可是一国之主哎！没事就宅在幻境里磨刀练剑的武痴！”

“不过我也不是只有丢人！她马上就要把旅行者拉进幻境里的时候，我当机立断破了她的幻境。然后她又施展幻术，我又破解，来来回回得有三次了！”

荒泷派小弟表情严肃起来，一起回想起眼狩仪式当天，威严高贵的雷电将军大人和黑衣人面对面，连头发丝都在用力，对着空气斗法的景象。

原来……原来是因为他们看不见的缘故。

久岐忍无声地叹了口气，蹲下来摸摸抱着烤堇瓜狼吞虎咽的少女，连带一旁身形修长的杂毛修勾。

她也是趁着周末，带着无事可做的帮派成员，来附近农村帮留守老人做些伙计。谁知朽烂的无人土屋探出一个饿得脸色青黄之人，某个成员还觉得有点眼熟。

“那，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久岐忍微微蹙眉，想起贴满大街小巷的通缉令——准确标注了赤红瞳色、金长直和身高。异国人可以说人人自危，全部接受了一遍入户调查。

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荒泷派还有堪比老大的英雄豪杰！”

埃列什基伽尔啃第三个堇瓜的动作微微一顿，面上呈现敬重之意。

“老大可是曾被天领奉行抓进大牢全身而退啊！”

“喔！老大真厉害！”

吃了东西有了力气，埃列什基伽尔这声老大喊得特别响亮。

“你们……那次是因为违规贴小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