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状是只有一条路可走,天高皇帝远,手机又没信号,等于说就算她真的在这里消失,也不会有人知道,最多根据高铁乘坐记录发现她曾来过这附近。
她提出想回旅馆现场仔细查看,齐余点点头,伸手一招,高楦低着头出现在门口。不知为何,一直怼天怼地的高楦看见齐余就像正在看小说的学生一抬头发现班主任正在窗户上探头。
离开镇长家,阿一问出心中疑问。
高楦说,一旦犯错,他真的会下死手。
“你知道齐要吗?”
那个漂亮的宾馆老板。
“你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扮成那样吗?”
明明是个男人,却留着长发?
“在这个镇子里,男人要出去办事才有价值,女人要留在这里,维持小镇表面的繁荣,这样才有价值。而他身为一个男人,却不能出去,为了不被放弃,他只能假扮女人,来体现价值。”
“……”阿一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些什么玩意儿?字我都认识,连起来一点不懂。他就算留长发,那也是个男人啊,怎么能叫假扮女人呢?”
“男人是不需要招呼男人的,他需要。”
从这只言片语里,阿一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黑暗的现实。
“高楦,你说的意思应该是我理解的意思吧……招待男人是指……陪他们睡觉吗?”她小心措辞,以免伤害这个初中女孩的认知。
“别说得这么隐晦,这种事我们上小学就懂了,大家从小被这样教育。在这个镇子里,女人如果没有工作,只能用这种手段吸引男人,赚钱养活大家,养活自己,不然我们早就灭亡了。”
高楦捡到一根笔直的树枝,边走边敲击地面,脸上表情看似满不在乎,可她的眼睛里凝结着一股冷漠与愤恨。
“女孩子们……因为害怕诅咒所以不敢逃走吗?这个诅咒到底是什么?”
哒——哒——哒——树枝摩擦青石板路发出并不悦耳的动静,沉默许久后,高楦停下脚步,背对着阿一,沉闷的声音逐渐响起。
“祖先犯了罪,我们子子孙孙都要赎罪,这是我们的命。如果不管不顾离开了,很快会得病死掉。如果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也算不错,只可惜,我们死后也不会解脱,不管埋到哪里都会被怪物找到,然后吃掉。”
“那么,如果把尸体烧掉呢?”
高楦猛地抬起头,眼中惊讶:“怎么可以烧掉呢,我们从来都是土葬,这是传统。”
“我老太太是土葬,可是不妨碍我外婆是火葬啊,不管什么传统,不管什么埋葬方式,他们已经死了,死了之后剩下的这副躯壳能起到的作用就是让火葬场大赚一笔。但是,我们对他们的思念不会因此变得不同,留下坟墓的作用只是为了活人在想念他们的时候有个祭奠的地方而已。”
“说的漂亮,你又没死过!”高楦极其不满,狠狠掰断树枝,扔到一旁,“你怎么知道死人被烧的时候会不会痛呢?你怎么能确定他们没了尸体还能投胎还能有灵魂呢?万一没了尸体阎王老爷不收呢,他们只能变成孤魂野鬼,被其他鬼欺负!”
阿一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仍不肯投降:“那等我死了再给你托梦,看看没了尸体过得咋样!”
两人一言一语互相争锋,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被烧得漆黑的宾馆,吱吱街二十六号的牌子彻底掉落插在门前的草地上。
“原先住在宾馆里的人都送去医院了吗?”
“那些有伴的住进家里去了,没伴的有的去医院,有的住进其他宾馆,有的走了。”
阿一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对啊,不是说来这里的外来人必须有伴吗?”
“男的可以没伴,但是女人肯定有伴。”
“这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高楦紧紧抿着嘴唇,似乎不想回答,在阿一的催促下,勉强开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等阿一点头她才继续:“外地的女人很珍贵,每次过来一个都会受到关注。”
“我好像没受到什么关注……”不对,阿一想起之前搭车时司机的嘴脸,打探她是否一个人,以及去异色镇的目的,可除了这些,似乎没有其他。因为她来的第一夜就遭遇怪物,根本来不及进行下一步措施?
还是说怪物的袭击就是他们所说的‘关注’?
“才不是,”高楦打断阿一的猜测,“他们才舍不得拿你喂怪物,不过,我也不懂为什么齐要不让你住在二十六号,这里本来就是用来接待你们的。”
“接待我们是为了……”阿一让她继续往下说。
“带你们去蝉女庙,求神仙来播种。”
让神仙来播种,而不是求神仙赐下一个孩子,这里面有着微妙的不同。
阿一恍然大悟,看向高楦,眼中全是震惊:“你说的可以摆脱诅咒的规则,就是由本地男人引诱外地女人来接受神仙的播种,对吗?”
而本地女人做不到这点,所以只能借由男人之手,才能骗来另一个女人。不,女人并非骗不到女人,而是因为多年前一场大火,断绝了女人出门的道路。
高楦呆愣愣看着地面,肩膀颤抖,她紧紧抿着嘴唇,许久后才开口:“只要那些女人为神生下一个孩子,他们就会允许一个本地人离开。”
有些人不愿意离开小镇,孜孜不倦地拐来外地女人回来生下孩子,记在他名下的孩子越多,他在镇上的地位越高。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他们选择留在小镇耀武扬威。
止住脚步,阿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还在傻愣愣准备帮人数钱呢。她脑中思绪飞转,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叫神女的孩子?不是那些男人发泄□□后生下的孩子吗?
高楦也不懂其中细节,她低着头,偶尔抬眼看向阿一又迅速低下,那副小心翼翼的眼神令阿一心疼。
“先不说这个了,等查清火灾再说。”
踏进这间面目全非的宾馆,阿一收回乱飞的思绪,开始面对现实。按照目前线索来看,许春阳的说法是他跟林雨是情侣,但是林雨抛弃他找了新的男友,因此他追到异色镇,对新男友下了手。
那死去的女人确定是林雨吗?烧得面目全非不好辨认。这是第一个难点。
不对,林雨是跟着卢兴回到异色镇的,说明她并不出生自本地,她怎么会给许春阳发这里的地址呢?
宾馆柜台烧得不严重,登记簿表面晕开暗黄色的水渍,但里面的内容尚可辨认。阿一翻到一周前的日期,逐页查看,果然,发现林雨的名字,她跟男友一起入住一间大床房。
卢兴回来的目的为了参加堂姐葬礼,怎么会陪着女友住在宾馆呢,一般葬礼上都要轮流守夜,白天还要接待来吊唁的人,他不需要帮忙?
“大火几点开始烧的你知道吗?”阿一问。
高楦想了想,正要说话,忽然二楼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忙拉住阿一,眼神示意别说话。随后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楼梯,猫儿一般迅速消失在二楼。
当啷——啪叽——二楼传来打斗的动静,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阿一忙跑上去,只见高楦死死压制着一个男人,嘴里吼着:“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面朝着地板,口里直求饶,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阿一正要开口,那人猛地翻身,借着成年人的力气挣脱高楦的制服,滚到一旁紧靠墙壁,嘿嘿笑了几声。
“大火是清晨烧起来的。”那人慢悠悠抬起头,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老补!真的是你?”阿一又惊又喜,猛地扑上前冲着他左看右看。
这人的脸上沾着不少黑灰,更显得灰尘之下的皮肤煞白,像是那种久不经阳光的吸血鬼肤色。长长的刘海下,一双死鱼眼大而无神,日常习惯半眯着,似睡非睡。
“李煊给我发消息了,说你要来。”
那个‘也’字果然说的是老补。
阿一不满地抱怨:“有时间给他回消息,那我给你打电话怎么都不接?”
“刚开始还在车站呢,谁知道到了这鬼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想接都接不到!幸好宾馆里有网线,接上电脑才可以收到李煊的消息。”
也对,阿一笑得开怀,这是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彻底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