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离开后的五分钟内，雅间里一片寂静。
陆悬扭头看着窗外，望天兴叹。
宋应时微低着头，时不时抿一口茶，为了忍住笑被呛得轻咳了两声。
“哎——”陆悬维持看天的姿势长叹口气，“你想笑就笑吧。”
宋应时无声摇摇头。
不行，上次陆悬都没笑他，他得仗义一点。
“笑吧，我没关系的。”陆悬悠悠开口，“别憋坏了。”
宋应时抬眼看去，视线一下子撞进陆悬的眼睛里，那双眼里带着浓浓的哀怨。
他强忍着笑意，清清嗓子问：“你买那么多茶叶干嘛？”
“钱多，没地儿使。”陆悬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宋应时顿时哭笑不得。
沉默片刻，陆悬垂眸缓缓道：“因为你约我喝茶，可我从来没进过茶馆，就想着先去别家看一眼，免得今天露怯。”
宋应时敛了神色，没插嘴。
“我又想着这大概是你的兴趣爱好，于是顺便买了茶具回去，买很多茶是想每种都品一品，都了解了解。”陆悬的语气没有明显的起伏，“怕和你没有共同话题。”
宋应时嘴唇动了动，心里一瞬间涌上来的感觉有点微妙。
“至于学泡茶，你就当我是想在你面前装逼吧。”陆悬自嘲一笑，“可惜没装到。”
“都怪那个经理，讨厌死了。”陆悬拿起一块经理送来的糕点狠狠咬一口，小声嘟囔道，“本来还以为可以加分的。”
“噗。”宋应时最终还是没绷住。
“你还笑！”陆悬拍了下桌子。
“哈哈哈——”宋应时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
见了这么多次，他终于在陆悬身上看出一点比他小的样子了。
陆悬呆呆地看着宋应时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佯装的生气瞬间维持不住，无意识间嘴角已高高扬起。
过了许久，宋应时才止住笑，抬手给陆悬和自己都续上茶。
“这事儿其实怪我。”宋应时检讨道，“我那天应该先问问你的意见。”
“不，我什么意见都没有。”陆悬听完立刻说，“而且我也确实因此初学了一门技艺，这点小尴尬根本不算啥。”
宋应时微垂眼皮，伸手摸了摸鬓角：“陆悬，你……”
宋应时想问点什么，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他能感觉得出来，陆悬对他是真的很上心。
可是他不明白，明明他们俩才认识很短的时间，陆悬怎么就做到了这种程度。
自恋一点来说，宋应时清楚自己的条件不差，读书时就有不少追求者，工作后也遇到了好几个给他明示暗示的，男女都有。
但陆悬本身也是很优秀的，年纪还这么小就当了老板，财务自由，性格不错，外形更不必说。
宋应时很想问他，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这么重视？为什么在意能不能“加分”？
但性格使然，宋应时问不出口。
“嗯？”陆悬问，“我什么？”
宋应时笑了笑：“你当时为什么去相亲？”
陆悬眸光一闪，手指在杯壁上滑了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点好奇。”宋应时轻轻偏头，“你才二十四岁，家里就开始催婚了吗？”
“倒是没有。”陆悬说。
宋应时眨一下眼，表示自己在听。
陆悬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过了几秒才勾唇道：“应时哥还不知道吧，我们俩能相亲，其实是我促成的。”
宋应时一愣：“什么？”
“我的一位阿姨和你母亲认识，同性婚姻合法的第二天她们偶然聊起这个事儿。”陆悬用手摩挲着茶杯，“我阿姨是早就知道我喜欢同性的，你母亲大概是刚知道你喜欢男人，就向我阿姨取了一下经。”
宋应时意外又认真地听着这些经过，莫虹英当初并没有告诉他这些细节。
“后来我阿姨跟我提了一嘴。”陆悬直勾勾地盯着宋应时，“我一时兴起，跟我阿姨说想和你认识认识。”
宋应时跟他对视着，眯了下眼睛。
“于是我阿姨就拍了一张我的照片发给你母亲，同时问你母亲要了你的照片。”陆悬说着调皮地挑起一边眉毛，“我好像没跟你说过，你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哦。”
宋应时无奈地笑一声：“谢谢。”
“不客气。”陆悬应完摊摊手，“经过就是这样，她们商量着商量着，就给我们安排成相亲了。”
“原来是这样。”宋应时伸手捏了捏后脖颈，“可我见你之前没看过你的照片。”
陆悬注意到他的动作，随口道：“是吗？我阿姨给你母亲发了的，我还以为你同意见面，起码有一部分原因是看我长得还不错呢。”
宋应时有点想笑，自己“长得还不错”这种话是可以这么自然地说出来的吗？
“那可能是我妈忘了给我……”话音一顿，宋应时想起来了。
莫虹英原本应该是想给他发陆悬的照片的，但两人通电话时他就表现出了抗拒，所以没了后续。
“肩膀很酸吗？”陆悬突然问。
“嗯？”宋应时放下手，“哦，有一点。”
“我看你捏好几次了。”陆悬问，“昨晚没睡好？”
“不是。”宋应时摇摇头，“昨天下班前接连做了两台手术，肌肉紧绷的时间太长了。”
陆悬眉头一皱，想了想问：“你等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宋应时说，“就准备回去休息了。”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陆悬询问他，“放松放松。”
宋应时迟疑两秒：“什么地方？”
陆悬故作神秘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二人起身下楼，经理当真打包了几样新制的点心送与他们。
“二位慢走。”经理笑眯眯地说。
陆悬看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宋应时见他这样又想笑了，礼貌地接过点心，由经理送出店门。
走出几米，宋应时把点心递给陆悬，玩笑道：“给你的，贵客。”
陆悬泄气道：“别笑我了，应时哥。”
宋应时弯了下眼睛：“你不拿着吗？”
“你拿回去吃吧，我不想要。”陆悬撇开脸，仿佛没看见点心就能忘记先前的尴尬，“我懒得再走回去开车了，就坐你车过去行吗？”
“行。”正好到了宋应时停车的地方，他拉开车门将点心放到后座，转身就见陆悬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我来开车吧。”陆悬手掌向上问宋应时要钥匙，“你不知道目的地。”
宋应时抬头看着距他不过半臂的陆悬，轻笑道：“我还不至于累到连车都开不了。”
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把车钥匙放进了陆悬的掌心。
陆悬弯唇一笑，没多解释，替宋应时拉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
没过多久，汽车停在一栋形似酒店的大楼前。
宋应时从车上下来，抬眼看向悬挂在楼身的巨大的招牌。
陆悬关好车门走到宋应时旁边，用玩味的语气道：“你现在后悔想走还来得及。”
宋应时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这个地方。”
“你知道？”陆悬露出遗憾的表情，还以为能逗一逗宋应时呢。
宋应时无奈地笑了笑。
这栋看似酒店的楼，它确实是酒店，但不完全是酒店。
一楼洗浴汗蒸，二楼休闲娱乐，三楼餐厅自助，四楼按摩，五楼以上才是住宿。
陆悬直接领着宋应时上了四楼。
有一个小哥在电梯外等候，见到他们便热情地走上前打招呼。
陆悬颔首，让小哥安排两个按摩师傅。
小哥应下，走在前头带他们去包间。
“你看上去对这里很熟。”宋应时轻声说。
陆悬“唔”了一声。
直到两人都换好睡衣走进按摩房间，陆悬才主动道：“这栋楼是我朋友的产业。”
宋应时正打量着房间内的装潢，闻言随口应了一声。
房间里有两张并排的按摩床，中间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窗户边是两只单人沙发椅和小茶几，茶几上摆放着一些免费提供的坚果和水果，沙发对面的电视屏幕占据了几乎一整面墙。
“嗯……”陆悬摸摸鼻子，补充道，“二楼和三楼是我的。”
宋应时看他一眼，笑着说：“难怪看你熟门熟路的。”
说完他顿了顿，陆悬这样的人，曾经竟然会饿到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
他很难想象，对方到底经历过什么。
陆悬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播放了一个节目当背景音：“按摩师傅很快就来了，你先歇歇。”
“好。”宋应时走到靠里侧的按摩床边坐下，床很柔软，房间里的灯光又柔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陆悬一笑，轻声问：“这么累吗？”
“这个环境太让人放松了。”宋应时有种在自己卧室里的感觉，“还换了睡衣。”
他以前和唐煦阳一起去按过几次摩，但都是穿着自己的便装，过程也很快，纯粹是为了缓解长时间工作带来的肌肉酸痛。
陆悬看着二人身上一模一样的睡衣，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要不你在这睡会儿？”
宋应时摇头：“不了，等按完早点回去再好好休息。”
这时房门被敲响，两个按摩师傅来了。
陆悬走向另一张床，嘴角一直噙着笑。
宋应时放松地躺在按摩床上，瞧见按摩师往手上涂抹了一点按摩油，双手覆到他的头顶。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按摩师的指腹在他的头皮上打着圈，从额头开始，逐渐后移，一直到颈部，然后重复这个过程。
“应时哥。”陆悬稍一偏头就能看见宋应时的左耳，从声音就能听出他的心情很好，“感觉怎么样？”
“舒服。”宋应时的声音懒洋洋的。
按完头接着按肩部，按摩师的手法很娴熟，力度拿捏得刚好，每次按到穴位都带来酸胀感。
“现在还累吗？”陆悬又开口问，“有没有放松一点？”
“当然。”何止是放松，宋应时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等按到背部时，宋应时需要俯卧，他趴在枕头上，感觉眼皮很沉。
陆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以后你要按摩都来这里吧，一会儿我跟他们说，给你办一张卡。”
宋应时撑不住了，眼睛渐渐合上：“嗯……”
陆悬侧脸枕着手肘，微垂眼皮舔了舔嘴唇：“或者你叫上我和你一起来也行。”
宋应时双眼紧闭：“嗯……”
“你什么时候叫我都——”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按摩师按到某个穴位，一股强烈的酸胀感袭来，宋应时半梦半醒间皱着眉哼了一声。
“你轻点，他睡着了。”他隐约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柔声说。
下一秒，宋应时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