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的事,闪开!”
徐子慎很不爽地看她,香凝的眼神凌厉起来:“难不成你还想强抢民女?”
她忽然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自己给宝珠介绍的这份工作,不会反而害了她吧?
“是又如何呢?”
“徐子慎!”宝珠甩开他的手,“我只答应留下来,可没答应跟你住一块儿!”
“反正不准你进那家伙的院子!”
刺史大人咬牙,把自个家里的羊送进狼窝里,他才没这么蠢!
徐子慎?香凝觉得这名字熟悉得很,在记忆里刻苦搜寻一番,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噢,我说呢,原来您是当年的徐大才子。”
原来是这么个戏码,兔子回头发现草没了,又要来闹来缠。
宝珠捧哏:“就是这个自大狂。”
徐子慎盯住她:“二。”
“当年薛徐两家定亲,我还觉得你们才子佳人登对得很呢。”香凝突然惋惜道,“可惜了,徐大人,您说后面怎么就一拍两散了呢?”
“……”
徐子慎突然就闭嘴了。
“啊,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了。想来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到了京城想要什么样的美娇娘没有?”香凝接着戳他的痛脚,“只不过当日都那般不留情面地上门拒婚了,现在又转头来抢──斗胆请问一下大人,这是几个意思呢?”
徐子慎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拿宝珠开刀:“……她骂我的,也全都算在你头上。”
“我说出口的话,自然由我自己负责,大人何必殃及池鱼?”
香凝和他眼神对峙。
“哼,那可真是要为你们感叹一句姐妹情深。”徐子慎冲她冷冷一笑,转而对宝珠道:“我要提醒你,别忘了早上我提的条件。”
“狗官,仗势欺人!”宝珠怒骂。
“三。”
徐子慎彻底失去和她们掰扯的耐心,猛地扯过宝珠,将她打横抱起来。
宝珠惊叫一声,稳住身子,在他胳膊上拧了把:“别在这发病!”
无奈这家伙的手臂硬的跟铁块似的,她的攻击收效甚微。
“你都赏脸骂我了,那我必须坐实狗官这个名号!”
徐子慎强行带着她往东院走。
“等等,把她放下!”香凝在后面一声厉喝,拔高声音威胁他,“否则我找人来了,徐大人应该也不想自己声名扫地吧!”
徐子慎在原地站定,带着寒霜的眸子盯住薛宝珠。
“你自己和她说。”又用口型警告:“想清楚,不想她跟你一块儿滚蛋的话。”
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火星子四溅。
最终还是宝珠告败,火星子劈啪作响,一路烧到了东院。
这院子的布置极静——满院子木芙蓉开得素雅,却无袭人的香气。两尊粗瓷大缸里,睡莲叶子高低错落,小金鱼偶尔摆动尾巴搅碎一池天色;焦黄的莲叶蜷缩起来,俯身在瓦缸边上,惹人垂怜。
通往主屋的石径旁,两株高大玉兰的枝桠肆意斜出,若是春日,想必是满树堆雪、暗香浮动的盛景。
可惜如今是秋天时分,玉兰并不赏脸开放。
徐子慎一脚踹开西厢房门,把宝珠扔到床上,交代了句收拾完回前衙听差,又带着怒火摔门走了。
欺负人还要冲别人发狗脾气。
宝珠从床上坐起身,揉揉摔疼的地方,在心里破口大骂。她都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能有多好过了,在这个被神经病统治的衙门里头。
说是让她收拾,其实房间里整洁得像被大水冲过一样,桌椅板凳亮得都能照镜子。
宝珠愤愤地拾掇完衣物和体己物件,失望地发现居然不怎么需要动别的地方,在院子里看了会儿小金鱼,才磨磨蹭蹭走了。
再说回到另一边。
徐子慎摔门离开之后,气头慢慢消下去了,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路上遇到勾肩搭背,成群结队吃午饭去的众人,才发现原来已是中午歇息时间。
独自回到自己的后堂书房里,对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闷闷不乐。
在他的计划里头,今日原本是应该游刃有余地拿捏好暴露身份的分寸,装逼装得光彩照人,装得不讨人厌,装得令人一见倾心。
接着乘胜追击,展示自己精心准备的华美厢房;最后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顿饭,把关系缓和起来,为后招做铺垫。
不料宝珠来了之后,周密计划的每一步,全都拐到了最不理想的情况上去。
装逼翻车变成仗势欺人,温馨住所变成强抢民女。不仅如此,还被当众处刑,将那些惹媳妇生气的陈年旧事,又给重新拿出来翻炒了一遍。
徐子慎越想越觉得满肚子委屈。
讨女人欢心,比他迄今为止考过的任何一场试都要难。
正复盘着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房间门突然被扣响了。宝珠出现在门口,满面冰霜尚未消融,也不肯和他对上眼神,一看就是还在跟他怄气。
「男人有委屈必须忍着,你心里越是难过,越是委屈,越要装成不在意、没什么的样子。女人是一种喜欢解谜的动物,你不能直接告诉她,要让她猜,自己猜来的才会有心疼心动的感觉。」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响起来,徐子慎借鉴风流名士的智慧,决定憋住情绪不作声,要让心爱的姑娘自己领悟到,他很不高兴。
“我干什么活儿?”
宝珠倒是主动开口了,两个人梗着脖子不看对方,好像这样说话就不是说给对方听的一样。
“进来吃饭。”刺史大人命令。
宝珠看看满桌没动的饭菜,问了下空气:“你不吃啊?”
徐子慎低头批公文:“活多没空。”
活多倒是真的,萧凛不在,积压的公文在案头垒得山一样高。
不过倒也没急到连吃个饭的工夫也没有,刺史大人这么说,无非是想老婆能够体贴一下他,起码说几句软和话,让他有个台阶下。
岂料他僵着脖子候了好半晌,人连半句话都没有。
徐子慎忍不住偷瞄一眼外间,宝珠竟然真的一个人开开心心吃上饭了,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
这对吗?到底又是哪一步出错了?
转眼晌午放饭时间快过了,后厨的小丫头来书房收拾饭桌。
徐子慎还空着五脏庙假装工作,原本想叫小丫头留几样饭菜给他,宝珠抢在他之前开口:“都撤了吧,徐大人说没空吃饭。”
徐子慎:“……”
这对吗?这对吗这对吗?
“啊?”小丫头疑惑,“大人不是还特意嘱咐我们多准备菜色?”
宝珠看向公文堆里的人,徐子慎慌忙回收目光,强装淡定。
“对,临时很忙,所以没事不要来打扰。”
“你听到啦,都拿走吧。”宝珠笑眯眯的,“什么都不要留下,大人闻到饭菜味道,可能还会发火。”
小丫头听话地将满桌饭菜给撤得一干二净,连壶润口的茶都没给他留下,这下真的只能工作了。
徐子慎加倍委屈,敲了敲桌:“知道很忙,还不快点来帮手?”
书房一侧放着另一张案桌,是专门从库房里头翻出来最好的鸡翅木款式,给宝珠用的。一下午的时间,徐子慎有事没事就驾着张臭脸,到这张桌子前打转。
“把这堆案卷整理了,按年月归置完放进库房。”
“签押的文书,给各曹参军送去。”
“本月的诉状、供词和结案判词,全部誊抄一遍归档!”
……
鸡翅木桌子上很快也摞起一堆文书,徐子慎的棺材脸憋的都快破功了,可宝珠赛没看懂他的脸色有多差,自顾自地干活。
徐子慎没得到料想中的反应,又不满意了,到处挑她的刺儿。一会儿说她东西整理得太乱,一会儿说她字写的太丑,有碍观瞻。
宝珠也是憋着一肚子的不爽快,起初觉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还能耐着性子听他的差遣;谁知道徐子慎越来越过分,四处找茬撒火。
徐子慎第四次专程到她面前,鸡蛋里挑骨头地嫌弃她字丑的时候,宝珠忍无可忍,把手中毛笔重重一撂。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想干嘛?!”
徐子慎图穷匕见:“这点活你都干不好,去给我炖汤喝!”
他好饿。
宝珠双眼喷火地走了,过半个时辰提了个汤盅回来,汤面冒着古怪的黄绿色。
徐子慎伸头一看,炖的乃是苦瓜排骨。
“……为什么给我炖这个?”
“某人需要清热下火。”
徐子慎一脸不乐意:“我最讨厌吃苦瓜了,你明明知道的。”
宝珠直接往他桌子上一扔:“爱喝不喝!”
汤盅当啷一声发出巨响,徐子慎硬着头皮提意见:“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凶悍,我不喜欢。”
宝珠立马回过身来,要把苦瓜排骨汤拿去倒掉。
刺史大人赶紧从媳妇手里抢走汤盅,“放下放下!我喝,我喝!!”
宝珠炖的汤又咸又苦,跟拿眼泪水熬出来的一样。但是饿急了的徐子慎一口没剩下,结果就是一下午喝了无数杯茶,上了无数趟茅厕。
最后一次从茅房回来,宝珠从书堆里传来轻飘飘的一声问候:“还喝吗?”
“喝!”徐子慎脸都绿了,“不过我要改时间,晚上给我炖,白天喝耽误公务。”
其实也没怎么耽误,有了宝珠的协力,今天书房总算没给新递来的文书淹没。
徐子慎虽是分神和她斗嘴闹别扭,却也没耽搁手上,翻着翻着便入了神。等到他从案牍中抬头,屋内早已昏黑,只余一盏灯笼和他相伴——宝珠不知道何时走了,想来是找小姐妹,接着说他的坏话去了。
待到月上柳梢头,满身倦意、饥肠辘辘的刺史大人才搁笔下了班。
人一闲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些。
想起早上宝珠朋友刺他的那番话,后知后觉起来。当年他和宝珠大吵一架,负气撕了聘书,之后就进京了。此后重逢,每回见面都是吵嘴打闹,他好像真的从未正儿八经的,与她低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