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省里大领导来视察也住过这屋。”
沫千朝突然用登山杖戳开某扇木门,惊起团灰雾:“哟!这屋咋还摆着缝纫机?”
“那是九乡十八寨最俊的刘寡妇用过的。”村长摸出包皱巴巴的红梅烟,“零三年她跟扶贫队的小白脸跑了,不回来啦,机器就抵了房钱。”
三楼走廊的节能灯滋啦乱闪。陈学姐推开308房门时,窗框“哐当”砸下来,惊飞满墙的蛾子。褪色的喜字剪纸粘在蛛网上,床头柜抽屉里塞着发黄的《柑橘种植手册》和半盒过期的避孕套。
“各位专家担待些。”村长站在门口搓手,影子被拉长投在霉斑墙面上,想起了江落棠被别的孩子抢去的玉镯,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水种很高,“早些年也有大城市的金贵命来扶贫,住三天就跑了,说我们拿毒蚊子害人。”
他突然盯着江落棠的白大褂,“上回有个女大夫,非说村口古井的水银超标,结果化验单是隔壁村井的...”
楼下突然传来摔门声。
农科所戴眼镜的小王技术员冲进院子,举着被咬烂的番茄苗吼:“谁把我标本当猪饲料了!”
村长摸钢笔的手顿了顿:“后生莫急,许是李老汉家的羊翻进篱笆了。”
他转身时,中山装后背洇出汗渍勾勒的云纹,“对了,莫去西屋找吴老太聊天,她儿子前年跟测绘队上山再没下来...”
夜风撞开吱呀的窗,带来晒谷场的粪肥味。
沫千朝把尖叫鸡药箱卡在门缝防贼,转头看见墙上有行歪扭的粉笔字:“扶贫扶贫,越扶越贫”。
窗外的老槐树在月光里张牙舞爪,树杈上挂的破塑料袋像招魂幡。
村长下楼时的叹息混进黑暗里:“都是为你们好,莫要步前人后尘。”
月光泼在晒谷场边的草垛上,村长蹲着卷旱烟,火星子在指缝间明明灭灭。
早上躲在树后的黑皮男人吴老四从黑影里闪出来,解放鞋碾碎几根枯枝,惊得草窠里的蛐蛐哑了嗓。
"二叔,你真信这帮细皮嫩肉的城里娃?"吴老四蹲下身,从兜里摸出半瓶包谷烧,"上回那个戴金丝眼镜的龟儿,把咱村茅厕拍成啥子'原生态文化遗产',害得我家幺妹去乡里读初中都被喊'厕所西施'!"
村长嘬了口烟,烟雾笼住他沟壑纵横的脸:"你当老子心头没得数?上个月乡长来视察,说这回扶贫考核再不过关,咱村通公路的指标就归隔壁黑水寨咯。"
吴老四"呸"地往地上啐了口痰:"公路公路,修了路地皮全叫开发商刮走!你看刘寡妇家后山的柑橘林..."他忽然压低嗓子,"听说新来的几个中医大夫在查古井水?"
草垛后传来声枯枝断裂的脆响。
村长猛掐灭烟头,烟灰簌簌落进吴老四的包谷烧:"管好你婆娘的碎嘴!上回省城记者来,她非说扶贫款被耗子啃了……"
"耗子?"吴老四冷笑,"怕是戴着红袖章的大耗子!"
他举起带来的白酒灌了口,喉结滚动像吞了颗秤砣,"刚刚瘦猴看见那个戴眼镜的男娃在后山飞无人机,保不齐又在憋啥坏屁!"
村长起身拍掉裤腿的草屑,中山装下摆扫过吴老四的酒瓶:"你懂个球!人家那叫'航拍测绘'……"
他忽然瞥见祠堂拐角闪过荧光绿,沫千朝的渔夫帽在夜色里鬼火似的晃,"回屋挺尸去!再嚼舌根当心野猪叼了你舌头!"
吴老四盯着村长佝偻的背影融进黑暗,把剩下的包谷烧浇在草垛根。
火苗"腾"地窜起半尺高,映亮草秆上歪扭的炭字——「扶贫先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