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长青路，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从后门下车。”公交车报站的声音响起。

“我快到了。”

“好。”

“你还没到吗？下一站就是终点站了。”梁生起身往车后门的方向走。

梁生从小对气味十分敏感，他出生就跟着外婆生活在一起，外婆是中医，许多药材梁生一闻就知道是什么，但他不喜欢那些味道。

不过他对江怀身上的味道很是喜欢。

“呃……我家离得比较远。”江怀尴尬地笑了笑。

梁生走到后门前，右手抓住横杆扶手。衣袖往下落了一点，露出的手腕白皙如玉，没有瑕疵。

江怀看着有些出神。

瘦，太瘦了，他吃什么长大的，都能看到了骨头了吧。

车门打开，梁生松开了握着扶手的手，刚迈出去一步就听见江怀叫了他一声，梁生微微蹙眉回头看向他。

江怀见他回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别忘记加我微信。”

“不会忘记的。”梁生说完转身下车。

下车后梁生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又把手伸进衣兜里掏出那张便签纸，却不小心带出颗糖。梁生弯腰捡起那颗糖，撕开包装纸，把糖塞进嘴里。

葡萄味的，好甜。

他打开手机拨动键盘添加了江怀的好友。

车上的江怀也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界面上突然跳出“母亲大人”的电话，江怀连上蓝牙接通了电话。

“你怎么还没到家？”段柔疑惑的声音隔着屏幕传了过来。

江怀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打断了。

“对啊哥，姑姑烧得菜都要凉了。”段康乐又贱嗖嗖地说：“你是不是偷偷在外面谈女朋友了？”

“别瞎说，堵车而已。”江怀手指不自觉地搓了一下衣角。

“知道了，快点回来。”段柔催促道。

挂断电话，江怀本想切出微信刷会视频，刚想切出去就看见了通讯录的红点，“L申请添加你为好友”江怀啧了一声挑着眉，眼里带笑。

他心说偷偷带手机也不早说，好吧，我也没说，关顾着看他了。

下车后江怀抬起手机拍了一张落日的照片，发表了朋友圈，配文：真好看。

他又扫了辆共享单车往反方向行驶。

梁生回到家给自己泡了桶泡面，打开微信看到了最上面的对话框显示“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梁生愣愣看着这条信息，把面囫囵吃完。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屋子，陌生的人，全是陌生的。

江怀刚回到家就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舅妈梁青芸。

“哟，”梁青芸拍了拍江怀的后背：“这臭小子最近是不是胖了？”

“哪能啊，我这可是肌肉啊舅妈。”江怀不满道。

“哥，快吃饭吧，等你等得快要饿死了。”段康乐靠在椅背上砸了砸嘴。

“啧，知道了，老爸人呢？他不是说他今天回来么？”江怀放下书包坐到餐桌旁。

“你爸项目上出了点小意外要明天才能回来。”段柔舀了碗汤递到江怀面前。

江怀闻言哦了一声：“谢谢妈。”

“对了小怀，你自行车修好了，以后别坐公交车了，七路路过的那个十字路口太堵了。”

“不了，我懒得骑车。”江怀嘴唇微抿，下意识看了眼段柔，动作过于细微，也没人会注意到。

“哥，你真的没谈女朋友吗？”段康乐不要命地问。

“怎么可能。”江怀啧了一声，补充道：“你哥长这么帅，要谈早谈了。”

江怀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毕竟脸摆在那。

“你这小子虽然脸皮厚吧，但是在学校还真没谈过恋爱，就是太引人注目了，打篮球的时候一堆小女生老围过去看你。”段明笑呵呵地说。

“对了，”江怀突然抬眼看向梁青芸说：“隔壁班新来了个转校生长得还跟舅妈有点像，好多女生偷偷去看呢。”

餐桌前几个人突然呆愣了几秒，除了段康乐。

“我妈长这么好看，跟我妈长得像能不好看吗？我长得都不赖，是吧妈？”段康乐笑说。

“你怎么跟你哥一样厚脸皮了。”梁生芸嘴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

江怀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没多想，因为段康乐这个人废话真的很好。一会就岔开了原本的话题，一会问江怀这个，一会问江怀那个，给江怀问烦了吃完就跑回了房间。

梁生居住的小区膈音并不是很好，毕竟也能算是个老校区了，时不时还能听到楼下儿童玩闹的声音，或者炒菜做饭的声音，好在声音并不是特别大。

梁生吃完泡面就开始刷题，旁边搁着的手机亮了一下又一下。刷完一张试卷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

H：

我是江怀，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

H：

我要记备注的。

H：

你在吃饭吗？

L：

梁生。

L：

在做作业。

H：

你吃这么快啊。

江怀还想再跟梁生聊些什么，但敲门声打断了他。隔着门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小怀，妈妈给你切了点水果，吃点吧。”

江怀起身给段柔开门：“舅舅他们走了？”

“刚走，”段柔进门放下碗，转身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段柔犹豫片刻后说：“妈妈跟你说点事，你之后别在舅妈面前提。”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江怀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关于你舅妈的。”

“啊？”

“你隔壁班新来的转校生是你舅妈的儿子。”

江怀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段柔。原以为只是单纯长得有点像，没想到是真母子。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们提过？”

“因为你舅妈不承认他。”

江怀嘴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小在爱得包围里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零花钱从小只多不少，鞋子都是大几千上万的买，更别说衣服裤子，每件都不便宜。

父母感情深厚，恩爱有加，还有宠爱自己的舅舅舅妈，一起长大的表弟，一家人一直以来都是其乐融融。

段柔说：“康乐见过那个孩子，但是见面次数很少，他俩之间并不熟。”

“为什么不承认？”

江怀努力保持镇定，但却难以掩饰内心的震动。

“因为那个孩子是你舅妈和她前夫的。”段柔顿了顿接着说：“你也知道你舅妈的性格，风风火火女强人一个，当年她知道她前夫出轨，第一个想法就是打掉那个孩子，但当时月份太大打不了，之后又情绪波动太大早产了，怀孕的时候工作又丢了，她就觉得那个孩子是个错误。”

“然后呢？”

“他们都不想要那个孩子，但由于是她前夫出轨在先，孩子只能判给你舅妈。”

段柔见他不说话接着说：“那个孩子从小就是跟着外婆生活，但你也知道舅妈的妈妈九月初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妈妈的遗言就是让她照顾好那个孩子到成年。”

段柔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沉重：“那孩子一开始并不愿意来淮城，之后他一个人独自待在榕城，待了一个多月后有一天晚上他跳河了。”

江怀眼里满是震惊：“跳河？”

“好在被隔壁邻居发现救了上来，得知这个事情你舅妈连夜赶去榕城把他带来了淮城。”

“我知道了。”

“别多想，水果记得吃。”段柔说完便走了，还带上了门。

江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幼年时的梁生一年到头见不到梁青芸几次，他每次都试图和梁青芸多说几句话，试图得到一些关爱，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放学总能看到别的小孩拉着自己妈妈的手，可他的妈妈不喜欢他，甚至不愿意碰他一下。

他总是问外婆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外婆总说妈妈是个有孩子气的大人。

梁生不喜欢提起他的爸爸，因为外婆每次提到那人就很气愤，说他爸是个畜生，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情，所以妈妈一直很生气才不理梁生的。

梁生有一回在梁青芸面前说“我爸是个大坏蛋，你不要生气了，一会我会好好保护妈妈的”梁青芸没有理他转身就走了。

之后梁青芸和外婆大吵一架，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梁生都没见过梁青芸。

梁生三年级的时候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比自己小两岁，他见过段康乐几次，但俩人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刚上初中那会他已经不想得到母亲的关爱了，他只想好好跟外婆在一起，听外婆的话以后考个好大学。

因为有一回他听到梁青芸对外婆说“他出生就是个错误，要不是月份太大他早就被我打掉了。”

后来外婆去世，梁青芸想把梁生带去淮城，梁生不愿意，梁青芸劝说无果后就走了。外婆去世一个多月，梁生一直没去学校，一直待在家里，一天晚上他跳河了，幸好隔壁邻居晚上夜钓的时候发现了他，当晚梁青芸就来了榕城。

一见面抬手就给了梁生一巴掌，她抓着梁生的肩膀崩溃大喊：“她是我妈我比你更难受！我妈生前都没见过几次康乐，原因你难道会不知道吗？她就是怕你多想！一直不愿意多见康乐几次，她怕你不开心！她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到成年，嘱咐你好好生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算我求你，我求你就算为了她好好活着，行吗？我们两个起码要听她老人家最后的话吧。”

江怀一直没缓过来，他抓紧衣摆，抓了松，松了抓。他不敢想梁生那一个多月怎么过来的，跳河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该有多难受？身体心理该有多难受？江怀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办法和梁生感同身受，但他知道梁生没错，很多事情跟他都没关系，他也不欠任何人，

我不想他一个人那么孤单。

我想陪着他，江怀不禁想如果没有爱，那梁生该怎么办呢？

梁生来淮城嘉禾市后，住的房子是自己找的，钱是外婆留给他的。来嘉禾市前他跟梁青芸谈判过，以后都不过问对方太多，他跟梁青芸说外婆留的钱够他上完大学，不需要她多给。

梁生写完作业，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刚放下就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H：

我俩顺路，以后放学一起走吧。

H：

【双手合十】

梁生迟疑了几分钟回复他。

L：

好。

梁生放下手机走到窗帘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又默默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