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审讯室内。
警察:姓名
犯人:江生
警察:年龄
犯人:17
警察:籍贯
犯人:就是本地的
警察:知道自己犯什么事了?
犯人:知道
犯人:偷盗
警察:还有呢?
(犯人略微沉默一会儿)
犯人:按你们说的,拐卖小孩
警察:什么叫按我们说的?
犯人:你们不是一直说我拐卖小孩吗?
警察:你那不是拐卖小孩吗?
犯人:我觉得不是
(警察被气笑)
警察:那你觉得是什么?
(犯人不说话)
警察:你把小孩从人家家里带走,不是拐卖小孩是什么?
犯人:那不是他的家
犯人:是地狱
(警察一脸严肃看着犯人)
警察:你说什么?
犯人:我去偷东西的时候,他正翻着垃圾桶,见我进来,虽然害怕,但也不叫,只是蜷缩在墙角。我也没想到有人,就问他家大人了?他说,出去了。我看他胆子小,索性也没管他,翻了屋子,拿了些现金就准备走了。走的时候,见他还翻垃圾桶,我就问他,你翻啥?他说,他饿。
犯人:我说,冰箱里有吃的怎么不拿冰箱里面的?他说,不敢,要被妈妈骂。我看他大冬天的就穿了个脱线的薄外套,下面穿着灰不溜秋的裤子。露着黑麻麻的脚脖子,想着,也是可怜人,就从冰箱里拿了东西给他吃。他起先不敢吃,我就说,你跟你妈说,是我吃的。他还是不敢动,最后实在饿极了,就吃了。
犯人:都说虎毒不食子,我不知道他妈妈为啥这样对他?
警察:然后你就把人带走了?
犯人:没有
(犯人此时叹口气)
犯人:我本来没打算带他走的,我一个人生活都成困难,怎么还带一个小孩
(另一个警察写着的笔停了下来,继续听犯人说)
犯人:他吃完东西就哭了出来,我叫他不要哭,他说,钱不见了,冰箱吃的东西也不见了,到时候他妈妈肯定要打死他,我说让他说是我做的,他说,他妈妈也会怪他没看好家而打他。我听他哭,有些烦,问他,那你觉得怎么办才好?他让我带走他。
警察:于是你还是把他带走了?
(犯人点点头)
犯人:他跟我说,他不是亲生的,是领养的
警察:后面你带他去了哪儿?
犯人:我们就在本地,他父母想找肯定找得回去
(警察不说话,沉默一会儿)
警察:你没工作,靠什么养他?
犯人:偷东西
犯人:我偷钱很少,基本都是偷吃的和穿的,偶尔拿点小钱,买其他必需品,因此,报案的人就比较少,丢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大多数人都会算了的
警察:你有手有脚的,干嘛不找份工作?
犯人:我没有身份证,现在的工作都需要身份证,工地上也要了
警察:你身份证了?
(犯人满脸不耐烦)
犯人:丢了
警察:你身份证没有也租不到房,你们住哪儿?
犯人:后山上,有座废弃的木屋,以前是用来养羊的
警察:那里能住人吗?
犯人:能,虽破旧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家
(犯人此时笑了笑)
犯人:才住进去的时候,满地都是羊屎豆,一脚踩下去,那脚底板全都是。后来我们打扫了好久,才弄干净,不过,那股羊膻味消不了,一直都在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警察:怎么不把小孩送回去?
犯人:他不想回去,我也不想逼他
警察:听那小孩叫你哥?
犯人:对
犯人:他说我以后就是他亲哥,我也把他当成我亲弟弟来看
(一直在询问的年长的警察嗤笑)
警察:你把他当成亲弟弟就带他去偷东西?
犯人:我没有
(犯人此时情绪激动看着年长的警察)
犯人:我没有让他偷东西,我知道他以后会回去读书的
(犯人情绪渐渐冷静下来,盯着锁在自己手腕间的镣铐)
犯人: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去偷,他就在木屋等我或者出去玩
警察:他跟你一起多久了?
犯人:将近一年吧
(警察皱眉)
犯人:他养母是不是没有报警?
(警察不说话,犯人笑了一下)
(沉默片刻,警察翻动手中的资料)
警察:你不是本村的?
犯人:金山村的
警察:一年前你父亲江大海报过案,说你失踪?
(警察看向犯人)
犯人:不是失踪,是离家出走
警察:为什么?
犯人:不想待在那个家
(犯人抬头,墙壁上除了一扇门还开了一个小窗口,小窗口位置高,看不到外面)
警察:你还有个姐姐?
犯人:是
犯人:已经嫁到隔壁村去了
警察:你母亲?
犯人:死了
(犯人稍微迟疑一会儿)
犯人:喝农药自杀的
警察:看年份是在你四岁的时候
(警察确认似的又瞟了一眼手中的资料)
(犯人点头)
犯人:她是被卖给我父亲的,她恨我跟我姐,我们成了她在这个村子最后的牵挂,但她又渴望自由,两种情感相继折磨着她,使她痛不欲生,最后选择自杀,当着我的面喝了那碗掺着农药的粥
(审讯室一阵安静)
警察:感谢你配合,今天就先问到这儿
(笔扣上笔帽,资料整理好后夹入黑色笔记本,两名警察站了起来,犯人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出审讯室)
犯人:你们要送周秋回去吗?
(年长的警察脚步微顿,看向犯人)
警察:不知道
犯人:别送他回去了,重新给他找个家吧
*
这条铺着红色砖头的窄细小路上,种着一排的银杏,许是天凉风多,变得金黄的叶子扑簌簌掉了下来,铺成一层由银杏叶子织成的地毯,显得有些好看,以至于让人都不忍踩上去,银杏叶倒无所谓,只要风一来,它就翩翩起舞,无论最后落到那里去。
“你最后跟着江哥跑了?”
“对啊。”
周秋轻轻环住沈寻的脖子,“我把冰箱那块我一直想吃的巧克力千层给吃了,再走的。”
说到这儿,周秋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感受到背上人的愉悦,沈寻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好吃吗?”
“好吃,那是我吃过最甜的蛋糕。”
“那后来呢?”
“后来……”
“后来我们住在了山上,那间地上到处是羊肉豆,缝隙里还长着蘑菇的木屋里。我们并不嫌弃它破,我们把羊屎豆都扫了出去,把蘑菇都摘了下来,把漏风的地方用木板给重新挡上还有报纸,那是我的第一个家。”
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周秋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的继续说,“夏天我们一起在木屋外面躺着看星星,冬天则在木屋里面烤火取暖,哥有时会给我讲故事,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什么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我都听腻了,但我还是想听。”
“哥有时会出去打猎,说是打猎,但我知道其实就是去偷东西,谁家打猎能打回来一箱纯牛奶八宝粥的,我又不是什么三四岁的小孩子,我要跟他一起去打猎,他不肯,还凶我,我们还因为这个吵过架。”
“他或许不想让你跟他一样去偷东西。”
“嗯”
周秋沉默了一会。
“他对你真的挺好。”
感受周秋有些失落,沈寻连忙宽慰。
周秋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所以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亲哥哥。”
“那后面呢?”
思及此处,周秋眸色暗了下来。
“你们怎么会分开?”
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沈寻继续问到。
过了许久,周秋才徐徐开口,“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天,我下山去玩,看到小超市里的金箍棒玩具,我想起了《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金箍棒是他的武器,拥有了金箍棒就可以变成孙悟空,于是我吵着要金箍棒。”
“哥见我一直想要,便用了他常用的方法,但这次失败了,小超市的老板为了逮住这个惯犯,装了监控,于是哥就被抓了。哥整个人被按在地上,还拼命想把金箍棒递给我,我哭着说,不要金箍棒了,不要金箍棒了,求他们把我哥给放了。”
周秋突然觉得好冷,环住沈寻脖子的手围紧了些。
“我以为有了金箍棒就会变成孙悟空,就会变得很厉害,我可以变出房子让我和我哥住,不用再住那间破烂的木屋,可以变出好吃的食物,让哥不用去偷,可以变出温暖厚实的衣服,这样冬天我们就不用挨冻了,我还可以用它变出好多好多我们需要的东西。”
“但是我没想到它的代价会是跟哥哥分离。”
“我没日没夜的后悔,但是我真的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我在想,为什么我当时那么想要那根金箍棒了?如果不是我,哥也不会被抓了,我们也就不会分别了。”
“沈寻,我真的很后悔。”
“犯了一次错的代价是那么大。”
树被吹的哗哗响,银杏叶夜里满天飘。晃晃荡荡落了地,身陷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