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因放好影片之后，一边朝季时岸走来，一边说：“我记得我们以前同居时，我好像有次提议看这部经典影片，被你拒绝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跟说“今日天气无风无雨”一样。

季时岸也淡淡地追问：“然后呢？”

曲明因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挽着他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用一种故作天真，实则残忍的语气问他。

“是因为这部影片提醒你，8岁之前的你就跟楚门一样，美好纯良又愚蠢无能吗？”

是的，他们的虚假美好生活建立在隐瞒和欺骗基础上。他们被教育成为他们不一定想成为的人，被引导着去亲近他们不一定想接触的人……但他们只能被动接受，不能主动选择。

季时岸沉默不答，把手从曲明因怀里扯出来。可他抱得很紧，就跟溺水时抱着救命浮木一样，还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强行与他十指相扣。

“松手。”

“我不！”

啧，瞧瞧这个漂亮蠢货，该松手时抱得死紧，不该松手时头也不回。

季时岸冷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手腕，逐渐用力。

“嘶，疼……好疼！！”

曲明因的眼睛湿润起来，五官纠结成一团，痛得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拍打他的手臂。

季时岸丝毫不慌，逼问他：“松不松手？”

“呜……我松……”曲明因只能哭着认输。

这才对嘛，知道痛了就要果断松手，何必主动找虐，自讨苦吃。

季时岸松开他的手腕，扯回被拍得一片通红的手，用睡袍擦了擦手臂和手指。

曲明因看在眼里，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季时岸视若无睹，不受影响，冷静地盯着不远处的大屏幕。

影片一开场就是英俊的楚门露着招牌阳光笑容，提着公文包愉快地去上班，并和邻居打招呼。

“Good morning, and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早上好，假如再也见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这句经典台词在此刻没有深意，但因季时岸知道剧情，只觉得这是伏笔，以及一语成谶。

《楚门的世界》讲述的是楚门一出生就被遗弃，随后被人收养作为纪实性电视节目《楚门的世界》主角。他生活的桃源镇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摄影棚。棚里设置几千个隐藏镜头记录他的生活，身边人都是演员，他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一次意外让楚门察觉生活的虚假，他选择逃离桃源镇，寻找真实生活。即使困难重重，他也坚定地选择奔向自由①。

季时岸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是在6岁生日那天。

原本是他妈妈苏清然独自坐在客厅里看。

起床上厕所的他发现了她，揉着眼睛困惑地问：“妈妈，你怎么还不睡觉？”

她温柔地笑着回答：“妈妈想要看完这部影片再睡，小岸要一起看吗？”

“好啊。”他开心地朝她走过去，却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妈妈，你是因为影片哭了吗？”

“啊……对啊，”她把他抱到怀里坐好，用薄毯盖在他身上，有些尴尬地笑笑，“剧情太打动妈妈啦……”

后来的季时岸才知道，那一天，季语慎跟苏清然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一张他们母子的合照，是偷拍角度，近得让人知道是身边的某个朋友。

第二条是【然然，我想你们了】。

原来母子俩也是活在类似的楚门的世界里。

苏清然很焦虑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默默流泪。直到转头看见小王子一样的儿子时，她又获得莫大的勇气。

她知道，儿子是美好无辜的，是她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受罪。她要赎罪，要保护他，要陪他好好长大。

然而季时岸当不了这个美好无辜的儿子。

他宁愿自己从未出生。

他不用受罪，她不用赎罪，他们不用被神经病和蠢货肆意祸害。

那么最终，她就不会被他推向死亡。

他冷情残忍，愚蠢无能，保护不了在意的人，却能轻易伤害在意的人。

一旁传来脚步声，季时岸心想，小蠢蛇又拿着手铐来了。

曲明因走到他身旁，拉过来他的右手，一屁股坐在他手臂上。

“……”

这是季时岸没预料到的脑回路。

“就是你这只臭手！天天就想杀妻证道！”

他还故意碾压了好一会儿。

这是惩罚还是奖励？谁知道呢。

反正季时岸只知道他穿的睡袍很贴身。自己的手距离他细腻的臀肉只隔着一层单薄布料，只隔着一层，拇指被迫在沟沟边上擦来擦去。

他不是故意的，但他肯定是有意引诱的。

他真的很欠.干。

“啪啦”一下，曲明因把手铐拷在季时岸左手腕上，把另一边拷在自己左手腕上。

哦，生怕他用右手反抗是吧？

季时岸嗤笑一声：“漂亮蠢货好会动脑。”

“没你会动！”

曲明因头也不回地呛他一句，拿着另一个手铐按照同样的拷法把他俩的右手拷在一起了。

好了，这下就是把他手腕捏碎，逼迫他松手也很难成功了。

他们彻底锁死了。

“我没带钥匙过来，我好像还忘记放在哪里了。”

曲明因得意洋洋地说着，放过他的右手臂，一屁股坐在他怀里，挪来挪去，挪了一个好位置。

他真的太欠.干了。

季时岸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眼底复杂幽微的情与欲隐藏起来。

他向后半躺在沙发背上，抬了抬下巴，喉结微动，一个漂亮性感的动作。

曲明因美滋滋地跟着向后仰，放松地躺在他胸膛上。脱掉拖鞋，曲着双腿，脚掌踩在沙发上。

这一幕就如一只深灰缅因猫无奈地半瘫在深蓝沙发上，怀里缩了一条漂亮赖皮的小白蛇，把他缠得死死的，还在不停地磨蹭与作怪，美好、温馨又逗趣。

曲明因主动抓着季时岸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刚吃饱不久，有点圆滚滚的小肚子。

“我都有点吃撑了……”

想被他.干一顿帮助消化是吧？想得美。

季时岸的身体绷得燥热难受，但薄情的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哼。”

曲明因听出来他很恼羞成怒，知道自己暂时占了上风，没再得寸进尺地招惹他。

此时的影片已经演到楚门发现不该出现在生活里的摄像机。

主动寻找真相的过程是缓慢残忍的，但是比蒙在鼓里，享受着建立在所爱之人痛苦上的快乐，且以伤人伤己的方式认清真相更好。

主动选择总是好过被迫接受。

苏清然问过季时岸：“如果是你面对楚门的困境，你会怎么办？”

6岁的他认真思考许久，回答她：“我也会选择逃离，寻找自由。”

她点点头，没有评价他的选择。

他又说：“可是找到自由的我，也许还是会想念桃源镇的美好生活。”

她扯开唇角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将他拥入怀里，语带哭腔。

“不愧是我的小岸，你太聪明美好了，妈妈好爱你。”

后来啊，季时岸反复地想，我求你不要那么爱我，我承受不起啊，妈妈。

如今面对曲明因也是类似情况。

他们真的很爱他，但他因为他们的爱受到伤害。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算情有可原，可他不想接受。

他拿他们没办法，还要为伤害他们感到抱歉，还要坦然面对他们的离开。

……

究其原因，只能怪他长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吧。

“我是11岁时看的这部影片。”曲明因小声说着，“一开始我很羡慕楚门，长相英俊，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有父母有爱人有朋友，连工作都很轻松愉快……反正一切都很美好，然后发现剧情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我看，我很难过。”

“有人运气很好，过着你向往的美好生活。”季时岸淡然地开口，“楚门只是和我们一样，运气不够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比我们运气还不好的人多了去了。”曲明因笑了笑，摩挲着他漂亮的手指，轻声感慨，“我当时便懂了，爱是全靠好运和你情我愿才能一起编下去的谎言。”

季时岸也懂了，曲明因自认当初在与他编写谎言。他们编不了一辈子，因为他愚蠢无能，身心素质不行，他也不够配合。

与人谈情说爱是很费人的事儿。

此时的影片已经播放到楚门开始逃离桃源镇，他的“妈妈”“妻子”“好友”等彻底摘下虚假面具，拿着大灯，手挽着手，气势汹汹地在全镇搜捕他，阻止他逃离。

“我当时看到这一幕很受震撼。”曲明因再次袒露心声，“我觉得我妈因为我父亲连带着恨我，视我为耻辱，差点因我丧命……她对我没感情，想害死我是可以理解的。所谓母性并不能束缚她的本性，她没有被‘母亲’身份困住。”

“我外婆和小姨在我与我妈之间选择偏帮她也很正常，毕竟是血缘加多年亲情。”

“但是呢，你看楚门多好一个人，那些人陪他生活了几十年，演了几十年的戏，当真就对他半点感情都没有吗？没一个人帮他逃跑……”

“还是同一个道理，运气不够好，错误的人扎堆在他身边。”季时岸冷静地解释。

“所以我也不为难自己了。”曲明因抓紧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交不到想要的朋友我就不交，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也不勉强不将就……”

“是你喜欢的样子就要勉强了么？”季时岸犀利地反问他。

“我没勉强啊。”曲明因回头看着他，十分理直气壮地问，“我有表达过‘季时岸，你必须喜欢我’之类的意思吗？”

确实没有，多年缺爱的他没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季时岸微微挑眉。

“是你明知我是古怪病态小毒蛇依旧被我吸引！是我们分开2年，一接触起来你还是会对我有兴趣和性趣！是我有魅力，是你自找的！”

曲明因很骄傲地说出这些话，字字句句，开心自信，掷地有声，因为这些是他的所见所闻，他给的温柔与偏爱足以让他恃宠而骄。

季时岸用幽深锐利的盲眼盯着他，他丝毫不闪躲、不认输、不让步，甚至得意地晃了晃他们锁在一起的手。

“我只是用一种另类方式邀请你来陪我玩，没有勉强和逼迫你再爱我一次，不是吗？”

“蠢话真多。”季时岸不耐烦地回他一句。

“你——”

眼看他还要继续争辩，季时岸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脸颊，扭过来偏向自己，让他保持别扭难受的姿态，一口堵住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