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空中擦出火花，在其他人看出端倪之前，沈不渝率先扭开头，冷着脸走向易圆圆的座位，撒气般重重坐下。

“渝姐……”易圆圆揪着手指小声解释。

“我跟你发完消息后宋浔才出来，本来想跟你说的，没想到你人已经来了。”

几排座位在沈不渝眼里形同虚设，用眼刀扎了宋浔几记，挪到第一排的林西身上。她坐在正中央，低着头读演讲稿，沈不渝只能看见她一截白皙的天鹅颈，心中的郁气勉强按捺下去。

“没事。”她说。

易圆圆不确定地瞟她几眼，看不出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想到沈不渝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叼一根棒棒糖，她从兜里摸出一根可乐味的：“渝姐，吃个糖。”

沈不渝接过来，拆开包装纸，咬在嘴里。

典礼正式开始，先是校领导在上面说几句官话，自然过渡到今天的几位主角身上——高三理科的尖子生代表，高三文科的尖子生代表，以及优秀毕业生。

焦点聚集在后两位身上。

林西和宋浔，两个有风吹草动就能为校内论坛贡献热度的人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理科尖子生代表和宋浔陆续发完言，沈不渝口腔内的棒棒糖也快吃完了，坚硬的糖果块从左边滚到右边，她乐此不疲地玩着，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讲台。

“我分享的心得就是以上这些，希望对学弟学妹们有帮助。”

宋浔放下演讲稿，对着台下学校笑了下。

礼貌温矜的俊逸学长，身上同时披着豪门公子、津大高材生的顶级光环，单单是随意一笑，足够捕获一众芳心。

校领导挥手示意安静。

“接下来有请文科尖子生代表，林西同学上台。”

一道清瘦的身影从第一排中央站起。

林西捏着演讲稿，步履稳而慢地迈向讲台，眼睛始终只看脚下的路，专注认真，全世界都被她摒弃在外。

站在讲台时，宋浔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她让位置，转身准备下台时，人忽然又折返回去，停在了林西身边。

然后绅士体贴地帮她调低话筒高度。

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刹那间，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火线。

台下的学生纷纷屏息，就连易圆圆也睁大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摁在沈不渝的膝盖上，生怕她一个暴走，当着全校的面发火。

预料之外的是，沈不渝异常平静。

她默不作声地吃着糖。

“咯嘣”一声咬地粉碎。

……

演讲结束后是班会。

从礼堂遣散完毕的学生紧赶慢赶地回到教室，各班班主任开始交代三模的事情，地中海也夹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早早地来到讲台前等候。

学生一个一个地回到座位。

易圆圆和沈不渝走在最后，老太太闲庭散步似的，地中海拉着脸瞪人，易圆圆寒毛直竖，咻地一下溜回自己的位置，沈不渝维持原速度坐回去。

眼看着学生全部到齐，地中海道：“三模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测试，学生难免紧张，怕考试失误，但怕不是借口，更不是退缩的理由。学校暂时决定三模于下周测试，各位同学做好复习准备。”

“高考很快就要来了。”

地中海讲完三模的事，让课代表发数学小测卷，两节自习课做完，下课收起来，他带回家批改。

“都给我认真写，不许糊弄。”

“有些同学别想睡大觉，更别想逃课，让我逮住了加考十张。”地中海意味深长地看了教室后门一眼。

沈不渝：“……”

许是为了后面的三模做准备，这次的数学小测卷尤为简单，沈不渝越做越顺手，整张卷子都能答完的前提下，还剩了十几分钟。

闲着无事，摸出手机上论坛。

今天的学校论坛不太平。

光是宋浔重回学校已经是一个话题，后面在演讲台上公然对林西体贴更像是坐实“余情未了”“回来秀恩爱”“虐沈不渝”这几大爆款新闻。

打开论坛，第一条后面就打着“hot”标签。

仔细看发现还是去年热度最高的那一条，讨论的话题仍旧是那个：宋浔到底喜欢谁？

翻到下面，已经多出不少最新回复。

【这回终于肯定宋浔喜欢的人是林西了。】

【宋浔在台上的时候就对林西含情脉脉，要走了还回头调话筒，相信他俩一点感情都没的人家里可以请高人了。】

【男帅女美，真的好配啊！！！】

【今天礼堂这一出就是对帖子最有力的回答。】

【优秀毕业生很难请的，而且宋浔还在津大，那么远，该不会是因为林西才回来的吧？】

【肯定是，心上人高考，他回来帮加油。】

……

【没人看见今天沈不渝的脸色吗？特臭。】

【这位姐今天气吐血了吧！】

【确定不是醋晕了吗哈哈哈哈哈。】

【我当时就坐沈不渝后面，宋浔帮林西调话筒的时候，她脸色真的很像刀人的样子。】

【这姐还喜欢宋浔啊？？？】

沈不渝用小号回复一句：【人渣有什么好喜欢的。】

还是上次回复的那句话。

几秒后论坛刷新，一条消息通知显示。

【Raven点赞了你的评论.】

这个上次点赞她的账号又赞了她一次。

“渝姐，渝姐——”易圆圆用气音喊她。

沈不渝从论坛中抽身，关闭手机，看她。

易圆圆问：“晚饭吃什么？”

最近几天沈不渝都跟她一起吃食堂。

沈不渝唇齿间还残留着可乐棒棒糖的味道，顿了顿道：“团子，我今天有事不去吃饭了，你帮我带个吐司面包回来，钱我转你。”

易圆圆对她比了个“ok”。

下课铃准时响起，学生倾巢而出。

等整栋教学楼的学生走得差不多，沈不渝下楼，一边去杂物室，一边跟林西发消息。

捕鱼：[今天有雨，我把来财拿到图书室后面的杂物室了。]

捕鱼：[你吃完饭来一下。]

消息发送成功，沈不渝人也走到了杂物室门口，推门进去。

来财听见动静努力往上爬，脑袋搁在水箱沿上，眼睛滴溜溜地转。

呆头呆脑的。

沈不渝用一根手指把它摁下去。

小乌龟好奇心重，抻着脖子到处乱看，圆圆的眼，尖尖的鼻，丑萌丑萌的，沈不渝玩心大起，用手机给来财拍了张照片。

点开林西的聊天框，发送过去。

捕鱼：[来财好丑。]

比回复先到得是门的“吱呀声”，杂物室门被人从外推开，沈不渝闻声回头，没想到林西来得这么快，眼前却闯进另一道讨厌的身影。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刺眼的闪电照亮宋浔的轮廓，他随手把门关上，看向沈不渝后面的水箱：“藏的什么？”

“你跟踪我？”

“刚巧路过，看见你鬼鬼祟祟就跟进来了。”宋浔环视杂物室的周边环境，眯了眯眼，忽然轻笑一声。

他记起来了。

这是去年“捉奸”的地方。

也是他“强吻”林西的地方。

从那之后林西、他、沈不渝绑定成一个三角形。

宋浔走近几步，瞥见一只从水箱里探出脑袋的小乌龟，意外地挑眉：“你养的？”

“你还养这玩意儿？”

他笑得不行：“我看你养自己都够呛。”

沈不渝盖上水箱盖子：“你今天来学校干什么？”

“演讲啊。”

“放你狗屁！”沈不渝一想起他故意在众人面前跟林西玩暧昧，心里的一股火就越烧越旺，“你是不是又在打林西什么主意？”

宋浔也不跟她周旋：“你不告诉我薄晋言跟她的事，我只能亲自去查，林西每天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她家我去不了，当然首选学校。”

“你为什么就非得揪着她不放？”沈不渝声音冷下来。

“我揪着她不放？你知道她跟她妈是什么角色，做了些什么恶心的事吗你就跑过来指责我？”宋浔脸色陡然阴沉。

“母女俩一样恶心。”

沈不渝怒火翻腾：“这不是你强吻林西的借口！”

“不顾女性的意愿对她做出强迫行为，这是性骚扰，严重一点，就是人身胁迫。”

“宋浔，我完全可以告你。”她一字一顿地警告。

“你告我？”宋浔咬牙切齿。

“你凭什么告我？”

他像是撞见了匪夷所思的怪事：“说起来我还挺好奇的，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跟林西怎么突然那么好了？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宋浔歪了歪头：“还是你对她产生了感情？”

轻飘飘的一句话蓦地敲在天灵盖。

啪的一声，思绪被生生剪断，大脑宕机，四肢僵硬，心脏像是卡在过山车最惊险的一段。

沈不渝愣在了当场。

唇瓣嗫嚅几下，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

还是不是。

两个女生之间产生的感情是什么感情。

友谊。

还是其他？

没等沈不渝想明白，十几年来树立的三观在这一刻占据上风，将呼之欲出的答案被强行压下。人在过于冲击的事情面前，第一选择是逃避，再是否定，她艰涩地吞下几下，近乎无声地说：“我没有，我不是……”

宋浔尖锐地追问：“没有什么？”

沈不渝胸口剧烈起伏：“我没有对她产生感情。”

我不是……

同性恋。

“既然没跟林西有闺蜜情，那你为什么因为她跟我作对？”宋浔上一句话将她打入地狱，下一句话又拉她回阳间。

“沈不渝，你别忘了，你接近林西的初衷，是为了帮我监视她。”

“你是为了钱。”

沈不渝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宋浔指的是闺蜜友情。

胸腔堵塞的空气开始流动，肩膀松懈下来。

仿佛劫后余生。

“人渣给我闭嘴。”沈不渝喘着气骂他。

“我是人渣，那你是什么？”在只有两人的地方，宋浔无所顾忌地戳破沈不渝努力遮掩的一切，“你是毒贩窝子里长大的小孩，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人，还有帮我监视林西的同伙。”

沈不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要揍人，随即却想到林西收了她的微信，没过多久就会来杂物室，手指慢慢松开。

暂时不能让林西撞见。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林西解释。

毕竟在最开始，沈不渝就是宋浔监视林西的同伙。

一把推开宋浔，沈不渝没再浪费时间跟他算账，转身就走。

拉开门，屋外雷雨滚滚，闪电将天划成明暗两道交界。

她在暗。

门外的林西在明。

女孩儿久久站立在杂物室前，不知听见了多少。

“你监视我，因为宋浔给了你钱。”

“这段时间都是故意接近，对吗？”即便是质问，林西也心平气和。

沈不渝怔怔地望着她。

长久地沉默代替回答，林西缓缓垂睫：“所以不是朋友。”

“你没把我当朋友。”她轻声重复。

轰隆一声，顷刻间，楼外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