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顾青引一直都忙于书店的装修。
一连好几个月,她都早出晚归,几乎每天沾着枕头就睡。
在得知顾青引要开店的消息后,林凤霞几欲暴怒,电话消息不间断的轰炸,表达出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你连孩子都没有,你还想要做什么?一个没孩子的女人是失败的!”
有时候运气好点,晚上能提前收工,那会儿顾青引不着急回去,她一个人闷坐在书店角落的一个沙发里,小口小口饮啜着牛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举动总让她想到张献喻。
工作的疲惫,母亲的抱怨……生活的艰辛从四面八方而来。
常常点开手机,但手机又十分无聊,那些页面鲜明的APP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
在发觉生活的真相后,才发现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享受生活的标语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正在忍耐生活,她渴望逃离生活。
奇怪的是,只有脑子里出现关于张献喻的脸时,顾青引的神经才能松缓。
她是她紧绷日程里的课间十分钟,是她距离真实世界的一个缓冲带,是她保护自己的防空洞。
她为什么那么牵挂来自另外一个跟自己关系不大的灵魂。
是羡慕张献喻有另外一种人生的可能吗?
顾青引不知道,手中的牛奶已经见了底,吸管发出嗬嗬的响声,像骤然响起的上课铃声,在告诉她——休息时间结束了。
她只能去想张献喻,但没有理由去找她。
但顾青引没想到那天会来得那么快。
在书店已经完成装修,正常开业后的一天。
张家明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张献喻生病了。”
“严重吗?”顾青引的音量不自觉提高。
“不知道,我得上班,所以只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她。如果她死了,你就替她收尸,没死的话就随便照顾一下好了。”他简单交代完后,便直接挂断。
尽管知道生病的人极其难受,可为了挑一身合适的衣服,顾青引还是在家里磨蹭半个多小时才出门。
张献喻那种生活习惯,之前没生病得多亏身体底子好。
室内长期不通风,从不晒太阳,一日三餐又以零食为主,日子过得好似修仙,只差喝露水辟谷。
顾青引赶往菜市场,买了条新鲜刚杀的鲫鱼,此刻也顾不上跟商贩讲价,在喧嚷的人群中付完钱后就立刻跳往另外一个菜摊挑选自己要的东西。
身体正难受的人沾不了油腻,顾青引买了小颗青菜,计划少油少盐一炒,火要大才够好吃。
随后又去杂货店,买洗洁精、洗碗巾和几个盘子碗,她估计这些东西在张献喻家里是都没有的。在付完钱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又拎着左手右手两大袋东西折回去,拿了个烧水壶去付钱。
生病的人得多喝热水,少碰饮料。
跳进出租车,在司机到达目的地刚停稳后就立刻下来,汗水将她的洗衣服浸湿,头顶像沸腾的开水壶,不断往上冒热气。
顾青引一边计划等会儿到张献喻家里要做什么,一边分身懊恼自己现在一身狼狈样。
真是丑死了!她在心底咆哮。
然而再丑的模样,也无法改变现在人已经站在张献喻家门口的事实。
她可不是张家明那样的毒夫,做不到看着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所以顾青引也就踌躇了一会儿,便毫不犹豫地敲开了张献喻家的门。
因为生病的缘故,张献喻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长发稍显凌乱,衬托着长发间的小脸惨白惨白。
她看见张献喻,只说:“你来了,我好困,想睡觉。”
“你睡多久了?”
“不知道。”
“你没去看医生吗?”顾青引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跟在张献喻的身后进门。
“看了,拿了退烧药。”她径直往房间走去,末了补充一句,“我昨天拿的。”
昨天拿了药,今天还没好。顾青引不放心,放下手中的菜后就跟张献喻一块进房间,在她躺下后立刻伸手摸她的额头。
“我的手现在是凉的,也摸不出你烧不烧啊!”她有些着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困,想睡觉。”顾青引嘟囔道。
顾青引环视周围一圈,又问,“你把体温计放哪了?”
“家里没有这些。”她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卧室内的环境比客厅还要沉闷,依然是厚重的床帘,深色系的床单,床头柜上缠绕在一块的各种乱糟糟的数据线。
顾青引待了一会儿又碰了碰张献喻的额头,依然摸不出什么来,自己刚进来前大幅度的走动,一时半会体温有些发热也是正常现象,不能作为参考标准。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重新下楼找医药店买体温计,怕张献喻吃了药没退烧,又问医生该怎么办。
“现在发烧跟之前季节性流感生病不一样,很有可能是病毒性发烧,如果她还没退下来那不能吃药了,得专门去医院一趟。”
对方的话令顾青引的心沉了一沉。
回到家后,顾青引又劝张献喻先别睡,先量下体温。待到准确温度出来后,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温度不是很高,可能刚吃完药没多久,身体在一个恢复期,所以张献喻才那么困顿。
望着张献喻沉睡的侧脸,顾青引感到自己的肩膀顿时卸下千斤重的担子。
对方是个好人,她的愿望很质朴,希望好人不要受苦。
悄悄将卧室门合上,顾青引已经做下决定,不管张献喻开不开心,她都要为她家做个改头换面的大扫除。
尊重每一种人的风格,但如果以健康为代价的话,那就大可不必了。
不过听说艺术家的性格都有些怪,顾青引在打扫的时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万一张献喻气得把自己当场赶走了怎么办。
那也只能做好被赶出去的准备。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驱散屋内污浊的气息。
将家具全部擦拭一遍,又跑去楼下买了瓶消毒水,掺一点点消毒水到桶里,拖地的时候顺带能杀菌。
来来回回这样打扫一趟卫生,顾青引已经累得腰快要折断了,她艰难地靠在沙发上休息会儿,视线瞥到上午出门前特意换上的长裙。
纯白的A字裙沾上了泥点和灰尘的痕迹,裙边已经明显脏了,泥点不知什么时候凝固在上面,顾青引使劲儿抠了抠,但抠不下来,估计是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弄脏的。
这身乞丐风的衣服估计和等会儿被张献喻扫地出门的场景很适配,她只能这么想。
张家明曾经提醒过顾青引,不要随意碰张献喻的东西。
“特别是家具、衣服、书籍和作品这类。”他举了个生动形象的例子,“你看过蜡笔小新吗?里面美伢生气的时候,整个人会变成一座爆发的活火山。我真没夸张,你碰我妹东西的话,她能把你撕碎。”
他之所以深有感触,是因为曾经差点被张献喻撕碎过。
那会儿张献喻读高中,因为成绩一直提不上去,所以张家明在高二的时候就送她集训去学画画。
美术特长生的生活很辛苦,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张献喻回来的时候经常会带着她的作品。
有一次她带着张素描回来,一位老人和他的影子。
张家明觉得她画得不错,借着妹妹的画作,他忽然开始回忆往昔。他妹从小就是个讨人厌的学人精,自己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这导致张家明后来特别讨厌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东西。她现在沉迷漫画还不是当初跟自己有样学样的吗?
张家明越想越怅然,说不定他曾经闪现过的绘画天赋,就是这样被学人精妹妹抹杀掉了。
他没忍住拿起画笔,在张献喻的作品上进行二次创作。当然,他只是想抒发一下自己的怅然,没打算真被张献喻发现什么,所以只在素描的影子上添了几笔。
让影子看起来比较黑一点。
真的只是黑一点。
谁想到张献喻一下发狂,整个人宛如活火山爆发一下无法自控,一手拿画一手抓住张家明的衣领,怒吼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一般问候别人有没有病的都是神经病。
这些经验都是张家明惨痛的血泪教训。
顾青引对这个故事一直印象很深,张献喻的室内装修有自己的态度和风格,自己现在又是打扫又是通风,无异于跟当初张家明在她的画作上进行二次创作一样。
门忽然被人推开。
饶是不断做好心理准备,但当看到张献喻表情凝固的脸时,顾青引还是忍不住紧张,连呼气都从是肺里慢慢挤出二氧化碳来。
完蛋了!不然自己先主动道歉,再圆润地离开?
“刚才那么吵,是因为你在打扫客厅?”她虚弱地问道。
顾青引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没经过你允许就打扫卫生,而且还影响到你休息。我是因为你生病了,然后这客厅环境又闷,真的感觉跟养木乃伊的棺材一样,所以忍不住想打扫一下。”
她的解释似乎完全不奏效。
张献喻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顾青引下意识后退几步,不知道生病的人打人疼不疼,万一对方巴掌还没落下人先提前晕倒了怎么办。
可下一幕,又令她睁大眼睛。
张献喻蹲下来,从茶几的抽屉里面找出一包湿纸巾,给她仔细地擦拭裙边的泥点。
长发遮住张献喻脸上的表情,但顾青引分明看到,自己白色的裙上落下一滴滴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