缆车平稳滑离站台,轻微的失重感让周星星下意识攥紧了扶手和顾易的手。
脚下的景物开始收缩,视野如同豁然开启的巨大卷轴。
起初,能清晰地看到裸露的大片赭红色山岩,缆车缓缓上升,丹霞绝壁的形态愈发奇诡震撼。
有些岩峰孤傲地刺向天空,边缘陡峭如刀劈斧削,棱角分明;有些则层层堆叠,岩壁的褶皱里,挤满了茂密的常青灌木和小乔木。
随着高度增加,整条曲折的盘山溪谷完整地展现在斜下方。那清澈的溪水在赤红色的峡谷怀抱中恣意蜿蜒,时而撞击着水中的赭色巨石,激荡起细碎的白色浪花。
几处垂直矗立的悬崖峭壁近在咫尺,缆车贴着它们的滑过。崖壁表面风化严重,呈现出一种粗粝而沧桑的质感。
再往上,缆车穿入一片较为浓厚的云雾层,豁然现身于群峰之巅。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云海翻涌着流金。
而在那被云海托举着一片古朴庄重的建筑群冲破云雾,清晰地跃入眼帘。
正是明觉禅寺。
金色的琉璃瓦顶,在纯净天光下反射着庄严的光芒,灰黑色的殿宇飞檐勾连着云气,层层叠叠依山就势而建,如天宫琼楼般稳稳扎根于峭壁之上。
寺院的轮廓在纯净的蓝天背景里干净利落,与赤色山岩,茂密森林,白色云海构成了一幅充满超然气韵的画卷。
恐高的周星星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扶手的手,整个人被眼前这宏大的,奇瑰壮丽又蕴含庄严法相的景色攥住了心神,“哇啊~”
“怎么样,学姐,看到此情此景,是不是想咏诗一首?”
“书到用时方恨少,惭愧惭愧,咏不出来一点。”
缆车轻缓地滑入终点平台,轻微的碰撞感让所有人身体微微一晃。
“走吧,下缆车了。”张明夷潇洒地一挥手,推着行李箱转身就朝出站口大步流星。
“嗯???”她下意识跟着张明夷下了缆车,踏上略显湿冷的石板路,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不是才到明觉禅寺么?怎么就下缆车了?”
“接下来就要我们自己爬山上去了。”
“王德发?!”周星星没忍住爆了粗口,“等等等一下,你先告诉我,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你们天师府。”
“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
“哈啊???”
“怎么了学姐?我觉得你体力应该挺好的啊,爬个山而已,不至于吧。”
“......呵呵。”
周星星感觉自己不是在攀登,而是在进行一场酷刑。双腿沉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黏腻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顾易拖着她的手飘在跟前,嘲讽声由上而下传进周星星的耳朵,“你怎么一爬山就这副死样子。”
“......你......妹......”
她后槽牙磨得咯吱响,用近乎爬行的姿态,拖拽着身体向上挪动。山风吹来,带来一阵阵颤栗。
张明夷那带着兴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师父!师兄!你们在等我嘛?”
周星星机械地抬头,巨大的门楼在逆光中勾勒出一个模糊而沉重的轮廓,斑驳的朱漆门前,站着四个人影。
那座古朴庄严的道观,沉稳地坐落在视野前方。青石外墙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尤为厚重,飞翘的檐角上挂着琉璃灯,镶嵌着造型古朴的瓦当,泛着岁月的乌光。门楼上高悬的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天师府”三个苍劲有力的字。
张明夷如同归巢的雏鸟,撇下周星星的行李,欢呼着直扑向台阶上方的人群,“师父我好想您啊~”
季贤良一把接住冲过来的张明夷,像揉面团似的狠狠搓了搓他的头发,“小师弟你怎么才来啊?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吃午饭呢。诶?你后面那个快死掉的人是谁?”
师兄弟四人高兴地搂抱作一团。
“是周星星学姐啦,不是你喊她来的吗?”
季贤良一拍脑门,“啊对对对,师父,您看,那个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周星星,她四柱纯阳,能空手揍恶鬼,可屌了。”
一旁的汪爱国也连连点头,认真补充:“她人很好,不计前嫌的帮了我们两次。”
周星星艰难的抬头望去,那个在锦城春熙路见过的白发老道,正站在季贤良师兄弟四人身旁,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奇异的光芒。
“这是你师父?”她气喘吁吁的爬到他们面前,撒开顾易的手,双手死死撑住发抖的膝盖。
季贤良:“咋滴?是不是被我师父的仙风道骨迷倒,想通了要做我师妹了?”
周星星想起来了,在第一天到唐古特那晚,意外把季贤良请入梦中,他在梦中提过,他的师父是天师府现任掌教,季何。
当时他明明说季何在闭关啊?
“不儿,你不是说你师父闭关去了么?我在锦城看到他摆摊,他还招呼我过去来着,就是他跟我击的掌。”
奈何她说完话,又垂下了头,拼命的调整呼吸,没看到原本还一本正经的季何拼命朝她挤眉弄眼的模样。
经过周星星的提醒,顾易也想起了这件事,望向季何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带着审视的冰冷锋芒。
“什么?!好啊师父,您跟我们说您闭关,原来是去摆摊算命去了!”
面对季贤良的谴责,季何那点仙风道骨瞬间换成了一副愁云惨淡的苦瓜脸,“小贤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正一全靠一口西北风撑着,偶尔刮东南风换换口味。你猜我们为什么自称贫道,你以为我们是谦虚么?实际上我们是真的穷啊。”
“呜呜呜师父,您说您闭关,在此之前咱们不是刚接过个大单吗?那钱都去哪儿了啊?”
“你这孩子,你忘了吗?那些钱都给你祖师爷镀金身了。”
“......”
周星星强撑着酸软的双腿,几乎是“跌”进天师府的山门。
门内并非豁然开朗的广场,而是一条被高大古木夹道的小径,曲折幽深。带着陈年香火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气息浑浊而深沉,瞬间将她包裹。
绕过一尊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石刻神兽,天师府的正殿终于显露。
殿宇看起来很宏伟,与略显寒酸的道馆大门相比,简直败絮其外,金玉其中。飞檐斗拱的线条在经年累月的风霜剥蚀下,显出一种沧桑的硬朗。朱漆柱子鲜亮如新,殿门上方那块高悬的匾额倒颇为厚重,“三清殿”三个大字,黑底朱漆,字迹端正凝练,透着内敛的沉静。
殿内深处,高踞于神坛之上的是三尊巨大的神像。正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神像的面容在幽暗光影中显得庄严肃穆,又带点疏离的冰冷。
神像下方,巨大的铸铁香炉样式古拙,三足鼎立,插着一些燃尽或半燃的线香,袅袅青烟正是从中升起,在光柱中盘旋。香炉前的地上,散乱地扔着几个破旧蒲团。
穿过那略显幽暗陈旧的正殿后门,一个豁然开朗的院坝出现在眼前。
地势开阔平坦,院子中央,并非尘土飞扬的泥地,而是一整块巨大平整的青石板铺就的场地。
石板上,用特质的深色颜料,勾勒出一个直径逾丈的巨大八卦图,那股凝而不散的庄重气场仍旧无声地笼罩着这片空间。八卦图的八个方位,对应地矗立着几间样式古朴的青瓦木屋。
季贤良四师兄弟显然对这里熟悉得很。张明夷熟门熟路地引着周星星,径直走向一间小屋。掀开布帘,一股混合着柴火草木灰和蒸馒头面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单,一口土灶,一个水缸,几张条凳。最显眼的就是靠着土墙的那张宽厚的木桌。桌上,粗瓷碗盛着白粥,旁边是一大簸箕热气刚散的白面馒头。碗碟筷子都是粗陶或竹制。
几人围桌坐下,并无繁文缛节,只听得碗碟轻碰,咀嚼吞咽之声,简单却热乎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周星星一路爬山的虚脱感。
她从不挑三拣四,有的吃就不错了。
饭毕,碗筷简单归拢到灶台边。季何这才不紧不慢地从他那张凳子起身。他没有再去看弟子们,而是背着手,缓缓踱到门口。
他的身影在门口的光线里形成一个剪影,刚才在殿中还略显窘迫的“老顽童”气质已经悄然敛去,转而沉淀成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深沉。
片刻,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才传回来,仿佛下达一道再平常不过的指令,“爱国,带着你的师弟们去做功课吧。”他顿了顿,似乎看了眼顾易的方向,“周小友,你且随贫道进屋一叙。”
说罢,也不等回答,他已迈开稳健的步子,负着手,径直走向院落里看起来最为宽大的主屋。
这就要开始了么?
周星星杵在主屋门前,心跳得发慌,怯生生地抬眼望向身边的顾易。
他面不改色,目光平视前方,连个眼风都吝于给她。可紧绷的下颌线和那浑身无声鼓噪的兴奋,却怎么都藏不住。
她重重阖上眼。
坦然接受每个人来到身边,也要做好对方随时离开的准备。
什么喜不喜欢的?!智者不入爱河,怨种重蹈覆辙,寡王一路硕博,建设美丽中国。
安慰好自己,周星星重新睁开眼,踏入主屋。
主屋里氤氲着淡淡的檀香,奇异地抚平了周星星紧绷的神经。
季何慢悠悠掏出一颗漆黑药丸,大小恰似《活佛济公》里的“伸腿瞪眼丸”,往她面前一递,“你恢复前世记忆可能需要些时日,这是辟谷丹,以防万一你在睡梦中饿死。”
“?不举行奇怪的仪式送顾易回去么?”周星星满脸问号。
“时候未到,不急。”季何抚了抚长须,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所以现在是要干嘛?为什么说让我恢复前世的记忆?”
“你不想知道他是为何留在你身边的缘由么?”季何声音不高,却直叩心弦。
周星星指尖微蜷,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应道:“……想。”她接过那颗黢黑的丹丸,犹豫了一下,仰头艰难的一口吞下。
“想就开始吧。”季何话音未落,并指如剑,指尖裹挟着若有似无的劲风,快如闪电地点在她的印堂之上。
周星星瞳孔骤缩又瞬间涣散,连眼皮都来不及眨第二下,身体便软软地倾倒下去,只听得“咚”一声轻响,人已毫无知觉地昏倒在地。
刚下山入世,京城喧嚣震得周正耳膜发麻。他按着师父叮嘱的低眉敛目,在汹涌人潮里大步前行,只想快些寻个安身处化缘落脚。
骤然,一股浓烈杀意刺破平静的空气,危险来临的直觉让他猛地抬头。
斜前方僻静巷口,几个看似寻常的路人,袖底寒光一闪,竟如恶狼扑食般攻向街心一个半大少年。
那少年锦衣微乱,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好奇,稚嫩得与这致命的凶险格格不入。他身边比他年纪稍大些的同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筛糠似的抖着,连叫都忘了。
来不及思索!周正身体比脑子更快。腰间乌木棍一声低啸离手,整个人已如离弦青箭,裹挟着山林间搏杀出的悍然劲风,狠狠撞入刀光剑影!
“铿!锵!”棍影狂舞,大开大阖!他从小被大师父敲打着练功,与深谷猛兽搏命的狠劲儿尽数爆发。
一个冲在最前的刺客手腕剧震,短刀几乎脱手。周正眼中厉色一闪,棍势不收反进,借着格挡之力顺势反撩。
那碗口粗的乌木棍挟着破风的凄厉锐响,如同巨蟒摆尾,狠狠抽在刺客的腿弯处。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脆响,那刺客惨嚎一声,抱着扭曲变形的小腿轰然跪倒在地,面容瞬间因剧痛而扭曲狰狞,再也爬不起来。
一道冷芒直刺周正肋下,他拧腰侧身,棍随身走,乌木棍带着一股崩山裂石的霸道劲力,自下而上猛力上挑。
棍端精准无比地撞中对方持刀的手腕骨,混着清晰的骨裂声,那刺客整条手臂瞬间软垂,剧痛让他双目爆突,闷哼着连连倒退,兵刃脱手飞出。
随即几道刺向要害的寒芒被他硬生生扫开。脚下生根,青石踏裂,他死死挡在那惊惶少年身前,将他与那吓傻了的同伴一并护在身后那片狭小安全之地。
每一棍都裹着破空之声,绝无花哨,全是护命的硬功夫。
刺客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得阵脚微乱,看着瞬间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