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耳鬓厮磨,依依不舍,直到外面人催,曹丕才去了。过了一日,他又悄悄带了丽奴来,母子相见。
府中上到主子,下至奴婢,都得过这两人的恩惠,见卞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只做不知,乐得配合,阖府上下只瞒着任琦一人。
有个叫夏婆子的洒扫粗役,寻了几次,才近前自陈受其恩惠,告诉她道:“公子要休你,立郭氏为继室哩。”
任琦本是暴脾气,闻言大怒,立刻提了剑,要先斩曹丕,再杀郭氏,赔上性命,也要出这口恶气。
她先去了外书房,撞开门,曹丕早已上值去了,便转头一径朝后院去了。众人见任琦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早有人飞报郭柔。
那人道:“娘子快走,不要与她分辨,否则性命不保。”
郭柔听了,心神一震,立刻叫人栓上前门,自个从后边的小门,往花木深处的小路,直奔卞夫人院去了。
那卞夫人也听得消息,顿时惊怒不已,带着健妇浩浩荡而来,正见任琦砍门撒气。
“住手!”卞夫人厉喝。
任琦扭过头,双目通红,又是哭,又是骂,道:“你们一条心地害我,要休了我,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死了,我也要把那狗男女带下去……”
卞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道:“疯了,疯了,任氏疯了,还不夺了她的剑,非等她杀几个人?”
众人忙去夺剑,任琦挣扎不得,扯得钗环玉佩落了一地,仍在骂。正闹腾着,忽然一群人急匆匆赶来,一人闻得骂语,吓得魂飞魄散,疾跑过来,叉开五指,劈脸一巴掌,打得任琦栽到一边。
“孽障,孽障,你要害死我们一家吗?”那人骂道。
任琦看清来人,正是父亲,只见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不觉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任父、任夫人和曹夫人跪下向卞夫人请罪,直道:“这孩子得了疯病原以为好了,谁知又犯了,请夫人降罪。”
卞夫人头疼欲裂,道:“先把任氏送回院中。你们随我来。”
任夫人转头看了眼任琦,又是心疼,又是怒其惹下祸事。几人来到后院,任父三人皆不敢坐,卞夫人再三说了才坐下。
“任氏视子桓若仇雠,强拧在一起,恐坏了我们两家情谊。”卞夫人本欲拿出曹操书信,然今日此景,倒不须这些了。
任父请罪道:“我教女无方,幸亏不曾伤人,否则百死莫赎。”
任夫人道:“小女得了病,不曾好全,新来冀州,水土不服,又犯了。夫人念在她年幼无知,就饶了她,我们带她回家养病。”
曹夫人道:“嫂嫂,莫要气坏了身子,她年幼无知,冲动易怒,保不准被人挑唆,气上头来,不管不顾,惊扰了嫂嫂。”
卞夫人听了,心内思索起来,虽看似郭柔得利,但却不是她,她向来乖觉,且胜利在握,不会横生枝节。只能私下里寻访,找出幕后黑手。
“琦儿……哎……”卞夫人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曹夫人道:“她多留无益,我们今日就带她回老家。”
卞夫人素来宽柔,慈善待人,闻言不便说出不好的话来,悔疚道:“我们亲家,何至于此?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要将这对冤家凑到一处。”
任父等人劝道:“是琦儿无福,非当日之过也。”
曹夫人看了眼任父和任夫人,对卞夫人道:“兄长不在,嫂嫂就能做主。琦儿虽是我的侄女,子桓也是我的侄子,都是骨肉至亲。
事已至此,且请族老过来,速做决断,以全我们亲族情谊。”
卞夫人一边叹道:“何至于此?”一面请曹家夏侯家的族老以及任氏在邺城的人过来,商议此事。
不多时,众人都来了。曹、任两家要脸面,没说别的,只说夫妻二人感情不合,要一别两宽。两边老人照例劝了几句,就签了和离书。
卞夫人道:“想来两人是前世冤家,如今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曹家送一份妆奁给琦儿,望她重梳蝉鬓,美扫峨眉,聘得佳婿。”
任父要推辞,曹夫人劝他收下:“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不合缘分,如此也好,你就收下,不要推辞。”任家只好应下。
事罢,众人告辞离去。任父、任夫人和曹夫人把任琦带走了,卞夫人留任家在邺城多住几日。
却说卞夫人送走众人,去了偏殿,就见母子的脑袋叠在一处,从屏风边上往外探,见她进来,大的吓得讪笑,小的捂上眼睛,把卞夫人看笑了。
她疲惫至极,往榻上一坐,郭柔忙端水送来。卞夫人接了一饮而尽,摸了摸丽奴的头发,起身要走,忽然转身回头道:“你带丽奴回去吧。”
身处高位,越要谦逊,卞夫人心知这个道理。又想道,曹家风水不好,娶的夫人各个刚烈,丁夫人自大公子死后天天与曹操闹,任琦更是拿剑砍人,这个郭柔更不简单!
想及此处,卞夫人叹息一声,不过两口子过日子总要有个强硬的人,子桓虽强硬,但郭柔更坚定,又懂得劝人。随他们去吧。
卞夫人吩咐玉莲去查,到底是谁唆使任琦。半响后,玉莲回来了,道:“花园洒扫的夏婆子嘀嘀咕咕和任娘子说了几句话,问她,她说受任娘子恩,不敢瞒任娘子,就把公子偷偷去看郭娘子的事说了。
夏婆子是老油子,说话真真假假,她的儿媳在杜夫人处当差,外孙女在环夫人处当差,还往下审吗?”
卞夫人想了想,道:“不用了。将夏婆子送到庄子上,她儿子女儿等家人一共多少口?”
玉莲回道:“十二口。”
卞夫人道:“再添八口,一并送给任琦使唤。杜夫人和环夫人处,你亲自去要人,另挑伶俐的给她们使。”玉莲应声去了。
曹丕回来,发现这婚竟然就这么离了。郭柔指着门上的剑痕,对他道:“幸好你没回来,若是砍伤了,该如何是好?”
曹丕对门看了半日,叹道:“不知任氏如此悍烈。”
郭柔对侍女,道:“门不甚坏,修补一下,重新上漆。”说完,便与曹丕一起进了屋,桃叶端来饮子。曹丕接来喝了,身心舒畅,道:“可算去了心头大事。”
郭柔挥退人,说:“咱们可是要遭人嗤笑了。”
曹丕笑问:“你怕吗?”
郭柔白了他一眼,道:“我生于世间,敢作敢当,怎会畏惧些许流言蜚语?”曹丕闻言大笑,也道:“我亦不畏。”
两日后,任家悄无声息地离开邺城,曹夫人回许都,任琦三口回了老家。
又过了两日,广宗郭氏送帖子上门,说是来探望郭柔,来的是郭柔的叔祖母、表姨母和堂嫂。卞夫人无可无不可,见了她们,又命带来见郭柔。
郭柔只记得叔祖母的声音,见了面,不免说起父母兄弟,悲喜交集,痛哭一番。
留人用完饭,临行前,老叔祖母握着她的手,叮嘱道:“用心侍奉舅姑,不要担心家中。”郭柔亦叮咛三人保重身体。
别了亲人,郭柔坐在榻前出神,心道,她现在多少算是站稳脚跟,可是一家子只剩下个姐姐,如何不令人伤心?
正伤感着,忽然腿上钻出个脑袋来,笑得无邪,郭柔瞬间乐了,点了他鼓鼓的脸颊,道:“小机灵鬼。”丽奴手脚并用,爬到郭柔怀中,搬着脚玩,对她咯咯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