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和其余看热闹的演职人员都散去了，只剩下周深和江微留在排练室。江微低着头咬着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饮着杯中的果茶。房间里是安静的，但却少了很多尴尬，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江微反倒放松了下来，能够去面对这个一直以挚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的人。

“你……”周深想要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似乎是他意识到那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

“那个，我不是因为讨厌和嫌弃你才会那样的，”但江微明白他想问什么，挑明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我们是太熟太近的朋友了，我有点不敢面对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你……和你的吻戏。”

后面她不敢再说下去了，她不敢再说她真的害怕的是什么。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用单纯面对挚友的态度去面对周深了，这一吻后，他们就可能再也回不到挚友的身份。

问题来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了，”周深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但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或许我不该来演劳尔的。”

“你不要这么想，”江微连连摇头，“你演得很好，而且你可塑性非常强，不管是大学时你唱魅影，还是现在唱劳尔，都很合适。你能拿到这个角色就证明了你的实力，你不要觉得是你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周深沉吟了一会儿，“我在报这个角色之前应该跟你商量商量，或者说……当初我就不该跟你说咱们最好避免搭档。”

“你还知道啊？”江微“嗤”了一声，“晚啦！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提那个要求？”

江微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也果然收到了他似笑非笑的一句“你猜”。

嘁，江微没好气地撇撇嘴。你猜我猜不猜？

“那我们至少得把演戏这件事做好吧，总不能说演成这个样子上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结束，总要回到正轨上去，江微转过头来，正色道，“首先得解决一个问题，就是……我这段入不了戏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是为什么会入不了戏？”

“我……”江微望向周深的眼睛，忍俊不禁，“因为咱俩太熟了呀，我们从大学到现在认识多少年了？”

“有……有好些年了，”周深回想了一番，似也有些感怀，“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江微也有些怀念，“我总以为我们毕业没多久呢，好像前两个月，我们还在学校里面上课呢。”

“上大课，或者练功，或者咱们去听理论课……”周深仰着头似回想着什么，“反正只要练功或者搭档排练，我们总是在一块的。晚上你还喜欢拽着我聊天，一聊就聊到十二点以后，我催你睡觉你才说晚安。”

“其实我很少说晚安之后就真的晚安的。”江微忍俊不禁。

“你以为我不知道？”周深瞟了她一眼，“第二天看你睡眼惺忪的就知道你绝对没好好睡觉。”

“所以理论课和大课的笔记从来都是你帮我做的，”江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但你的字可真的不敢恭维。”

“那也没办法啊，写字好的那位上课的时候笔不听使唤啊，你要不要再看看你上课时的笔记本是什么样的？”周深说着就要掏手机，江微连忙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调出自己的黑历史。

两人又聊了许多，都是在追忆往昔。比如两个宿舍所有人都在当陈程成和褚静元的军师，一个全宿舍出主意帮陈程成追褚静元，另一个全宿舍出主意帮褚静元撩陈程成；比如他们第一次尝试对方的家乡菜，周深觉得河北菜偏咸口但对他来说还是太清淡了，而江微不是太喜欢酸汤的菜，尝了一口折耳根半个月没敢再碰鱼；比如江微至今为止谈的唯一一场恋爱还是以对方劈腿被她发现然后分手为结果，江微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大骂那人渣男，结果那男的后来被蒙上脑袋拖进小树林胖揍一番，至今不知道元凶是谁。

“不过你这一说……”江微皱了皱眉似乎觉出什么不对劲来，周深刚想解释，却听得她一拍大腿道，“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么多年没见你喜欢过哪个姑娘，也没见你谈过恋爱，你不对劲周深同学，你不对劲。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谁喜欢男的了！”周深瞬时炸毛，“我就是……还不想谈，很正常吧这个！”

“正常正常，很正常啦，”江微连忙安抚道，“也好，省得万一碰上渣女，或者你们本来就不合适，你这种重感情的人肯定会很受伤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当初哭成那个样子我们几个人哄你半天都没用，最后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止住的吗？”周深想起来就忍俊不禁，他当初见哄不住，时间也晚了，干脆先带她去吃饭，结果当初的江微一边哭一边吃了两大碗小馄饨和一份草莓松饼，眼泪吧嗒吧嗒直往碗里掉。

“好了好了，这种事就不要多提了好不好！”江微也想起了自己当时的样子，不忍再回想，算了，太丢人。

所以不谈恋爱蛮好的，不然太毁形象。

/

江微一直没有告诉周深的是，她心底是不希望周深谈恋爱的。

大学时她那个前男友追她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周深有些不对劲。

他那段时间里似乎总是躲着她，她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清楚。但她偶然看见他似乎在浏览什么“给女孩子买什么礼物做告白礼物合适”“送女友的优质礼物清单”一类的东西，她想看的时候还不让她看。

他肯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还准备跟人家告白。她直接去问陈程成他们，陈程成听了，眼睛立马瞪得溜圆，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这样你别多想，一边却脚下生风跑走了生怕她问下去。

有喜欢的人想要谈恋爱了就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微那天把周深的社交圈挨个排查了一遍，也没找出一个她觉得他会喜欢的人。而越想她越是没来由地烦躁，最后也不想再去找那个人是谁。爱谁谁！她才不稀罕知道呢！

可是越是想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事情就越是在她心头上悬着放不下来。他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时她的失落是真实的，他疏远她，她感到的不习惯也是真实的。尤其是她意识到他可能是在特意为了她人而和她保持距离的时候，那种伤心和不安更为真实。

明明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他就算真的喜欢了别人和别人谈恋爱，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啊……

真的不会吗？

她头一回觉出自己对周深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开心，她在为“周深有喜欢的女孩且要和她告白”这件事真实地不开心。她甚至自私地希望他就只在她一个人身边，就像是学校里的人认为的那样，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这种不正常的占有欲让她不寒而栗。她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好朋友有这样的想法？他是有自己独立思想和意识的人，他迟早有一天会走向他喜欢的人，就算没有他也不该只留在她身边。这才是正常的想法。

自己这种不正常的占有欲不仅不应该，也可能……只是因为她不适应不习惯吧。

她应该习惯的，迟早有一天应该习惯。她打开手机，新消息正是追求者问她周末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天文馆看星星。她想了想，同意了对方的邀约，并且在对方在模拟出的星空下向她告白的时候，点点头同意了。

反正她对那个人观感也不坏，对方目前来看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那谈恋爱也不算亏。到时候她带着她男朋友，周深带着他女朋友，四个人聚一聚不是也挺好？凤凰传奇和沈马CP都各自有家庭，但也不影响他们是最好的搭档和朋友，都很正常不是吗？

可是她忘了，凤凰传奇也曾有过朦胧的好感，沈马组合向来是众人心里的意难平；曾毅曾说恍然发觉玲花身边的人不是他了，马丽即使是大学时就遇见沈腾也还是晚来一步。《真相是真》和《真相是假》来来回回乐此不疲地用了很多遍，就是因为至少曾经那真真假假本就分不清楚。

或许每对现如今坦坦荡荡但免不了意难平的所谓“挚友”，都曾有遮遮掩掩的“说不得”和“不可说”。

且出乎她预料的是，当她宣布她谈恋爱的时候，所有他们共同的朋友都愣住了。而周深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你也不早跟我们说一声”，随后详细地问了对方的情况，像是个哥哥一样欣慰地点点头说是个好男孩可以照顾好她。而那之后，周深还是像原来一样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个喜欢的人倒是再没提过。直到她那个男朋友劈腿，他们分手，她再也没谈过恋爱，他也没见有喜欢的人。

他还一直是那个会在开心时和她一起笑，难过的时候会陪着她给她递纸巾的人。他生病时她会守在他床边照顾他，她急性肠胃炎的时候，看着瘦瘦的一推就倒的他却背着她一路从楼上背到小区门口再背到医院里，再陪着她在医院挂水挂一晚上。他们陪在彼此身边走过多长时日了？江微打眼细细地去看他，当年初见时那个显得土气拘谨的男孩子，现如今也体面漂亮，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怎么了？”周深见她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眉眼弯弯地看向她。

“没有，你别乱动，”江微伸手按住他，“让我好好看看你。”

周深哂笑，但没有躲开。两人的目光都没有躲闪，只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看着自己以为的很熟悉的那张脸、那一对眉眼。正是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们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认真地长时间地去看对方了。

过往和如今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她似乎看到了他，也知道，他看到了她。江微的眼眶发酸，眼前景象似乎朦胧了些，一眨眼，两滴泪无声落在地板上，摔成了好几瓣。

“怎么还哭了。”周深连忙去找纸巾，可他也眼眶发红泪光盈盈，声音明显有些哽咽。

“我就是觉得，好多年，当初那个小男生，到了今天的模样，真的过了好久啊。”江微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什么小男生！我比你大四个月好不好！”

“四个月才多久！你当时那样子谁会以为你比我大呀！”

“那也是大，大一天都算是大，你说是吧，Little Lottie？”

江微愣了一瞬，随后释然一笑：“Things has changed, Raoul! ”

“没有变，”周深握住她的手，“没有变，不会变的，I' m here with you beside you. To guard you and to guide you. ”

那一刻他们是周深和江微，还是劳尔和克莉丝汀？他们也不清楚，但都不重要了，无论是哪个，他们的心愿和心意，都是一样的。

“Say you love me. ”结束了她的唱段，她靠在他身上，轻声说道。

“You know I do.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她自然也得到了他的答复。

/

自那次交谈过后，两人演对手戏时再没有那么尴尬的情况发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微吻他的时候只觉得唇上的触感越来越温柔热情，而她心底痒痒的酥酥的，好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她的心尖，惹得她整个人都颤了颤。

直到他们上台那天，这感觉都未变过，甚至越来越强烈。剧情到了众人违背魅影的意愿导致魅影怒而杀了场工布凯，将他的尸体吊在幕布上。全场惊恐不已乱成一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克莉丝汀连身上的公爵夫人戏服都顾不上换下，披上斗篷拉着劳尔便逃到了剧院天台上。克莉丝汀向劳尔诉说着自己对魅影的恐惧和怀念，在魅影飘飘忽忽的声音过来时绝望而惧怕地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克莉丝汀，来，”她抬起头，看到周深演的劳尔站在她面前，冲她伸出手，“来，来我这里。”

她紧紧握住那只手，由着他把她拉起并将她抱在怀里，用温柔和缓、沉稳可靠的嗓音安慰着她，抚慰着她因恐惧而受伤的心灵。两人牵手互诉衷肠，真挚地诉说着爱意和希冀，并许下一生相守的誓言。

“Then say you' ll share with me one love, one lifetime

Let me lead you from your solitude

Say you need me with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