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期(中)】
“……这款戒指的名字叫52赫兹的相遇。戒身和戒托的形象取材于52赫兹的鲸鱼的故事,整个戒身您看,就像是两条鲸鱼相遇并互相试探对方能否听到自己的声音。而它们的中央是一颗蓝绿相间的琉璃,寓意当它们相遇那一刻,它们之间便有了一座连接的岛屿,这个啊,也是受周深老师《化身孤岛的鲸》启发的。”
店员笑着继续跟他们介绍展出的饰品,说到《化身孤岛的鲸》时,还特意加重了些看向周深。
“那我就做这个吧。”店员的介绍令江微如梦方醒,她指了指柜台里的那枚戒指轻声道。
但无论如何,她不想就那么沉默下去。如果他把自己放在了被动的位置,那这次就由她走向他吧。
“这个吗?可以是可以,但这款戒指有些难度,江微老师要做的话可能会麻烦一些,还要选这个吗?”
“就这个。”江微仍旧坚持,她抬头看了一眼周深,正好和他的目光相撞。
周深少见地局促起来,他匆忙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装作在挑首饰似的冲着柜台胡乱一通指,最终还是挑了个简简单单的四叶草挂坠。
“好,那三位老师稍等,我去给你们拿材料,饰品制作需要用到刻刀、锉刀和焊接工具,老师们制作过程中一定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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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店员的指导下,三人拿着包着橡胶壳的小锤子,轻轻敲击着自己所做饰品的金属材料胚,再拿笔在金属条上画出要打磨的花样。
吴翎选的是个莫比乌斯环形状的素圈戒指,周深选的是个四叶草形状的挂坠,两人选的款式都不复杂,很快便画好并进入了雕刻和塑形阶段。江微因选的款式比较复杂,两人进入下一步工序时,她还在小心地在金属胚条上画着标志线和花纹,划出一会儿要磨掉和裁下的部分。
一时间工作台边全是锉刀摩擦金属的声音,江微小心地用锉刀磨出戒指的轮廓和两条鲸鱼的形状。随后就是雕刻工作了,江微仔细地顺着刻画的痕迹刻出剩余更细致的纹理和图案,两条鲸鱼渐渐在她刀下现出鲜活灵动的模样。
和许多人听到他唱的第一首歌是《大鱼》不同,她听到他唱的第一首歌,其实是《化身孤岛的鲸》。
那是她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她偶然在某网络平台上听到了这首歌的音源,她当时只觉得这首歌很好听,便收藏在列表里,闲来无事就拿出来听一听。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个歌手唱得很好听,嗓音条件、唱功和感情都很到位,但并没有多加了解。
直到大二的时候她在某节目的舞台上看到了一位叫周深的选手。
他只唱了一句,她便知道他是那个唱《化身孤岛的鲸》的歌手。舞台上的他留着平头,穿得朴素,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大舞台上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但她觉得,台上的他比什么都要耀眼,他比任何衣冠楚楚的人都要体面美好。
能将那首歌唱得如此动人的他,内心世界一定是丰富且美好的,随着了解,她的这一点猜想也慢慢被证实了。那个节目他没有走到最后,她也没再关注后面的期数,但各大平台她多了一个关注的人。那感觉像什么呢?就像是多了一个从未谋面的朋友:平日她依然是好好生活、学习、练功、试镜、试着跑组找机会的江微,当他有消息的时候,便关心几句,之后还是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学习、练功、关注学校里发布的各类试镜通知、浏览网上各平台的组讯和各大经纪公司的情况,再跑组。
学校里的资源有限,她并没有背景接触到的社会资源也少得可怜,她只能自己为自己早做打算,碰上进组的机会便去试一试。
直到《大鱼海棠》上映的那个夏天,那首《大鱼》被人们所熟知。在大三升大四那个忙着找机会为毕业做准备的暑假,她还是抽出时间看了两遍电影,在网上翻各种评论和解析。在大家忙着讨论《大鱼海棠》和《大鱼》时,她竟有了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他终于被人知道了啊。
她知道他是坚定的是有野心的,即使碰上了不公平的待遇又进了那么一家无良公司,也在努力地为自己杀出一条出路。她曾为“幺蛾子”流过泪,后来也曾为“背包客”笑得开怀;她为《我爱二次元》里的他尖叫,也在听说他发了个人专辑后激动得上蹿下跳。
他这段路走得坎坷,但他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她这段路走得也不容易,没有背景家境平凡的她在影视圈和娱乐圈都难找出路。
她也曾经差点入了无良公司的圈套,幸好她在签约前犹豫了才逃过一劫;她在没有经纪人的情况下时刻关注各种组讯,打印了几百份简历一个一个组跑过去,也有遇见过被当面羞辱和简历被扔垃圾桶的情况;她也有经历过角色被抢、戏份被全删的情况,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放弃。
但她还是咬咬牙坚持下去了,她还是想当个演员,当个好演员,当个有作品的好演员。
而且,只要她还是个演员,她就有见到他的机会,她就有机会告诉他,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听他唱歌也喜欢他,且喜欢了很久很久。
或许努力确实是有回报的,她渐渐从不起眼的小角色跻身到了重要的配角之列,开始有戏约主动找上她,也有比较大的经纪公司向她抛出了橄榄枝。而她终于在毕业两年后遇到了她现在的公司和经纪人,也在毕业两年后事业有了真正的起色:她在一部古装剧中初露锋芒走入大众视线,被人盛赞演技优秀有灵气,那年她接到的邀约多起来的同时,她也真的见到了他。
他们有了联系方式,但那句话,她之前没有机会跟他说,后来将近四年,也没能说出口。
可现在她还能说出口吗?仔细想想,这一路走来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对他说,在每个气氛正好且情既相逢的时候都可以,但她全部错过了。
今天如果没有个交代,真的就再也没机会说了吧?到底还是怪她,怪她太怯懦,怪她追上他的脚步太慢了。
心底忽然生出一片绵绵密密的痛,如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创口很小,痛感却后知后觉,最后弄得整个人迟钝又麻木。那痛感似乎会蔓延,一路顺着心脏的起搏到了胸腔、四肢,痛在游走,好像四肢都没了什么感觉,手上动作是什么来着?她好像拿着什么坚硬的东西,右手中是一根长长的尖锐的利器,利器穿透皮肉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好像一开始并不会痛,她演过类似的戏,利器抵在脖颈或手腕时,即使轻微摩擦破了皮,血顺着伤口缓缓流下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痛感是从破皮了的那一刻就存在,直到片刻的麻木过去,迎接的便是不忍触碰的疼痛。
那痛感越来越真实了……不对,好像确实是真的。
“嘶!”她从痛感中彻底醒过来,才发现左手食指和中指上都被刻刀剜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流出来,滴在未完成的戒指上,再顺着那根金属条滴在工作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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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微!”江微的吃痛声吸引了周深的注意,他偏过头看到江微小心护着左手,鲜红的血液从她指缝中流了出来。那一瞬仿佛他只能看见那皮开肉绽、鲜血流淌的情景,他扔下手里的工具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抓过她的手仔细查看,再紧紧握住她仍在流血的手。
“有没有医护人员?”吴翎立刻起身出去了,周深皱着眉在店内匆忙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在店员身上,曾经的医学生快速地调动脑海里存留的外伤紧急处理知识,再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快速道出来,“店里有没有药箱?医用纱布、医用棉、碘伏有没有?先清创消毒止血再涂药包扎,快!”
“深深,医护人员来了,”店员还没把药箱找出来,吴翎便带着节目组的医护人员迈进店门,“别太心急,让他们处理吧。”
他这个早已弃医从艺的歌手便松开了手,给医护人员让出了位置。他退到不影响他们但能随时关注到江微的地方,看着他们仔细地给江微处理伤口。江微还是有些怕疼,在他们处理时她闭紧了眼睛将头别到一边,咬紧牙关将轻呼都拦在齿间。她每次忍不住时都会低下头攥紧右拳,而他也在她每次忍不住的时候,眉头紧蹙,双拳发抖。
“深深,你也去洗个手吧,你手上也沾了不少血。”一旁的吴翎善意提醒道。
周深愣了愣,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双手指尖和手心都沾了不少鲜血,那些血渍基本都已干涸,顺着他的手指皮肤纹路凝结成暗红色、一捻就碎成粉末的痕迹。
他点点头,找了最近的洗手间将手上属于江微的那些血渍全部冲洗干净。
等他回到店内的时候,江微的伤口已进入包扎阶段,医护人员絮絮叨叨跟她嘱咐着伤口护理的要点,她认真听着,乖巧地一边点头一边应下。伤口包扎完毕,医护人员也离开了门店,两根手指包着纱布的江微没有再被允许拿起刻刀,只能拜托店员帮她完成戒指余下的打磨和焊接工作。
“江微老师想在戒指上刻字吗?”
江微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刻。”
“那您把您想刻的字写下来交给我们就好。”店员递过来了便利贴和笔。
江微拿过笔低下头刚写了一笔,忽然像是有所感应般抬起头。不远处的周深立刻收回目光,埋下头拿着刻刀装模作样地刻了一笔再刻一笔,像极了在刨松果的小松鼠。
江微忍俊不禁,她快速写好了想刻的字,站在离周深不远的地方将它交给了店员。
“就刻这个吧,”她说,“就这个,大写的J和大写的C,中间画一个这样的图标。”
“J&C是吗?”店员见她并没有什么顾忌,便出声询问确认。
“对,Jacqueline and Charlie的意思。”她瞥见周深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握住手里的刻刀。
Charlie是周深的英文名,来源于《查理和巧克力工厂》;Jacqueline是她的英文名,来源于《她比烟花寂寞》的女主角,其原型为英国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雷。
虽然这部电影因里面的“杰姬”是否符合原型备受争议,但从电影艺术讲,她非常喜欢和心疼这个彷徨孤独、惊才绝艳的艺术家。
戒指很快回到了江微手里,口径大小是按她的中指指围留的,她跟店员多要了一根挂链,将它当做挂坠吊在这根项链里。
她并不知道周深指围的具体数据,这样的话即使有机会送出这枚戒指,也还有个余地。
晚饭是在商圈里一家连锁火锅店吃的,为了方便拍摄,三个人坐在一张能供八人就餐的大桌子的同一边沙发上。摄影机架在桌子对面隔着一条过道的地方,常年面对镜头的三人对于在镜头下吃饭这件事自然已经习惯,只是江微头一回觉得如坐针毡。
这种感觉倒不完全来源于三人行的尴尬,还有身边两个男士——也不是两个,主要是周深——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吴翎帮她递了个勺递了碗汤便再没插手,周深便不一样了,虽然一直没说几句话,但他总是关注着江微的情况。她喜欢吃什么就给她下,她吃了什么就给她夹,她多吃两口,他就多给她夹两筷子,到最后江微干脆不夹了,于是盘子里各种食物堆了满满一盘。
“好了!我是左手受伤又不是右手!”她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打断了周深,“而且就是划了两个口子,弄得好像我残废了一样。”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情形呢?江微看看左边,一直沉默的吴翎此刻更是一言不发,体态难得僵硬,能看出他此时憋笑憋得特别辛苦;江微再看看右边,突然被“嫌弃”的周深此时更蔫了,他默默低头吃东西,像极了委委屈屈耷拉着尾巴的狗狗。
“我我去拿个别的蘸料。”再待下去她恐怕就要疯了。她连忙站起身,周深为她让出一条道,她低头迅速离开座位,找到调料台拿了调料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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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然粉,辣椒粉,芝麻粒或者花生碎……江微回想着干碟的配方,在调料台上找到相应的调料。她刚舀了一勺辣椒粉放入碗中,一只手却从她右边伸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勺子。
周深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并用从她手里接过的勺子同样舀了一勺辣椒粉放在碗里。原来也是来拿蘸料的,江微垂下眼,接着去寻别的调料。
她没注意到周深放下勺子后便再没往碗里加东西,没注意到他就拿着个碗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没任何动作。待她舀完孜然粉时,却骤然听得身边的人急切道:“你不要选他好不好?”
这句话瞬时让江微脑海一片空白,连自己在做什么拿着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还未将目光移到周深身上,也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叮呤咣啷的碰撞声伴随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