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叶律成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眉头皱成了川字形,“这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又问了一遍:“时医生,你确定?真的是人格分裂?”
但此刻,我与他同样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
上一世我活了二十六年,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人格分裂,更没有直接与第二个人格的自己有过任何沟通。
但就目前叶落白的表现来看,再结合时予舟大脑里的专业知识,我几乎不会判断出错。
“大概率是。具体的,还需要找个时间去我的治疗所,让他来做进一步的确诊。”
叶律成拧着眉,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也默默站在一边,在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以叶律成这要强的性子,他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患上这种比较难以启齿的精神病的。
从叶落白出现异常开始,直到现在,他都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只是有一些心理上的小问题,比如情绪不好、抗压能力差等等,但绝不应该会有任何精神类的疾病。
否则,以后走出去,别人问起时,他难道要说自己的儿子得了精神病?这实在难以启齿又毫无面子。
半晌,叶律成才开口道:“就明天吧,明天下午我抽空回家一趟,带叶落白去一趟你的诊所。”
我点点头:“可以。但我还要提醒你,叶先生,叶落白的精神问题可能并不止一种,到时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律成皱着眉点了点头。
已是凌晨四点,我看了看窗外依旧暗着的天色,叶律成邀请我在家里留宿过夜。
我并没有推脱,毕竟这里才是我住了二十年的家,要比时予舟租的那套房子更让我感到熟悉和习惯。
临睡前,我轻轻打开叶落白的房间门,站在门边看了一眼。
叶落白没有锁门,已经睡下。他蜷着身背对门口躺在大床的里侧,呼吸不稳,手上抱着那个逼真的长发人形娃娃。
见他没有踢掉被子,我重新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回到了叶律成给我准备好的客房。
睡了几个小时后,我被房间门外一阵响动吵醒。
我下意识坐起身,冲门外喊了一声:“王妈,拖地小点声,我昨天四点钟才睡。”
门外的王妈一愣,没了动静,半天才隔着客房门对我小心又客气地问道:“您是时医生?”
……忘了自己已经穿成了时予舟,不是叶落白了。
我打开房门,身上还穿着宽松的里衣里裤,冲门口的王妈笑了笑:“是,王妈,我是……时予舟。”
王妈赶紧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时医生,不知道你昨晚睡得那么晚,小少爷起得比较早,我还以为你也睡得比较早。”
叶落白已经醒了?
王妈又说:“时医生,现在要不要吃点早饭啊?我昨天回乡下带了两只老母鸡回来,早上炖了点鸡汤,还煮了点皮蛋瘦肉粥,喝完再走吧?”
我点头说:“好,多谢。”
穿好衣服后,在卫生间里洗漱完毕,我与叶落白一起面对面坐在了餐桌上。
叶落白习惯性地低着头,用精致的陶瓷勺子一点点翻舀着碗里的粥,但却一直没有把粥送进嘴里。
我则盛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又接过王妈递过来的鸡汤,美滋滋地喝光了。
好久没吃到王妈做的饭菜,再次吃到,真是感觉格外的幸福。
吃好饭,叶落白二话不说,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
我叫住了他:“叶落白,不和我这个准朋友打声招呼再进去吗?”
叶落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幽暗没有光泽。
但他见我笑容温和,还是小声又冷淡地开口说了声:“早。”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我微微一笑:“早,我们下午见。”
离开叶家后,我骑着时予舟的小电驴直接去了心理诊所。
诊所里已经有两个医师就职到位了,其中一个坐在前台的年轻女医师,留着清爽的短发,见我进来,对我客气地笑了笑。
我也对她笑了笑表示慰问,却没想到她微微一愣,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难道时予舟以前不如我这么平易近人?
我在诊所的办公室里一直呆到了下午。
下午,叶律成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他现在要开车带叶落白过来。
我提前布置好了咨询室,用办公室的微波炉热了一杯牛奶,在叶落白跟着他爸进来时,我把牛奶端到了他的面前。
叶落白顿了顿,接过牛奶,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说:“你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多喝牛奶有利于长高长壮。”
要知道,当年成年的我才长到一米七五就不再长了,没达到我心目中一米八的身高标准,实在是一大遗憾之一。
而现在十几岁的叶落白正在发育,还是有机会实现我当年未能实现的遗憾的。
叶律成说:“时医生,尽快开始吧。”
他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皱着眉,看起来很是忧心忡忡。
我点点头,先找出了几套心理测试题,让叶落白将它们一一认真做完。
叶落白拿着黑色的水笔,低着头,在密密麻麻的测试题目上勾勾画画。
我和叶律成坐在一边等待,中途叶律成问我:“做这些测试能确定人格分裂吗?”
“不能,这些测试主要是看孩子的心理状况,对一些常见的心理问题进行初步诊断。比如抑郁症、焦虑症等。”
叶律成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个小时后,叶落白做好了所有问卷和测评量表,把黑色水笔轻轻放到了一边。
我走过去收起那些量表,对门外叫道:“王琴,你进来。”
王琴就是坐在前台的那位年轻女医师,她快步走进来,接过我手里的量表,离开了咨询室。
“接下来该进行人格分裂测试了吧?”叶律成问。
“是,但是可能需要你先出去一下。”我说,“我要对这孩子进行一个催眠,尝试主动唤醒他的副人格,这个过程不适合有外人打扰。”
等叶律成离开后,我把房间的窗帘拉上一层,让室内的光线暗下来一些,然后再打开室内蓝牙音响,播放起一段轻柔舒缓的音乐。
“过来床上躺着吧。”我站在床边冲叶落白招了招手。
叶落白看起来并不情愿,但现在整个屋子里只有我和他,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还是朝床边走来。
“先坐着,别躺下。”
叶落白坐在床边,他把两只鞋子脱到了地上,一双穿着白袜子的脚耷拉着,双手放在大腿下,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弯腰把他的一双白鞋往床底下塞了塞。
“叶落白,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我问。
叶落白摇了摇头。
“我们要进行催眠。”我对他说,“催眠非常简单,你只需要听我的声音做就可以了。你能做到吗?”
“为什么要催眠?”他问。
“因为我怀疑你的身体里还有第二个人格。为了证实这一点,现在我们需要通过催眠唤醒你的第二人格。”
我看见叶落白的眼里闪过疑惑,他的确和当时的我一样,对于第二人格的事情毫不知情。
沟通得差不多了,我让叶落白躺在床上,催眠开始。
“闭上你的眼睛,专注于你的呼吸,现在,让你的耳朵里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和背景音乐的声音……”
“接下来,我会从七数到零。我每数一个数字,你都会更加的放松,并进入到更深、更深的催眠状态。”
“七——”
“六——”
“五——”
……
“一。”
“零,睡着。”
我在叶落白的面前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少年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我立刻对他重复暗示道:“非常好,你现在是安全且放松的。叶落白,继续听我的声音。”
叶落白轻颤的睫毛安静下来,呼吸也渐渐开始恢复平稳。
我观察着他的状态,继续说道:“很好。接下来,我会从一数到三,当我数到三时,原本的叶落白会暂时沉睡,听着,当我数到三时,原本的叶落白会暂时沉睡……”
“另一个叶落白会清醒过来……”
“一……”
“二……”
“三……”
床上的叶落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抓住这一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很快恢复了常有的冷淡和无神。
我试探性地问他:“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淡淡地说:“叶落白。”
我轻轻皱了一下眉:“你还是叶落白?”
叶落白点了一下头:“是。”
我的催眠失败了?
虽然我是严格按照时予舟的记忆和经验对叶落白进行的催眠,但也许催眠的技艺无法就这样被我简单复刻,失败或许也是正常的。
见我陷入思考没有说话,叶落白有些疑惑地问:“我们失败了?”
“是,我失败了。”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对他道,“现在我们进行一个结尾的唤醒,就结束这次催眠吧。”
催眠结束后,我让叶落白坐在咨询室的沙发里休息,自己则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王琴正在前台上等我,我走过去,却没看到叶律成的影子。
“叶先生接了个电话,看起来比较着急,就急匆匆地走了。”王琴说,“他麻烦我们帮忙照顾一下叶落白。”
嗯,做老板的总是这么忙的,顾不上自己亲儿子对他来说也算正常。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傍晚六点,又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问卷资料:“结果怎么样了?”
说起对叶落白的诊断结果,王琴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孩子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且有些严重,具体的时医生你看看吧。”
我拿起报告,只看了一眼,时予舟的脑子里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精确的判断:重度抑郁倾向,中度焦虑,以及轻度的双相情感障碍
……专业心理学天才的脑子就是好用。
我放下报告,对王琴说道:“给叶落白开一个心理档案,这些信息你先帮我录进去,之后的我会自己做记录。”
回到咨询室,刚一推开门,脸上突然一阵凉意袭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冰冷的水滴顺着我的脸庞滑落下来。
镜片被水花覆盖得模糊一片,我迅速关上了身后的门,伸手提起了试图趁机夺门而出的叶落白。
叶落白被我提着后脖领子,脸上的恼怒一闪而过,但此刻我的眼镜一片水雾,并没有看到。
“叶落白,泼水好玩吗?”我问他。
叶落白似乎抖了抖身体,然后有些僵硬地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