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不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不管怎么说,都有种挑衅的意味在,而我只是想脱身。
“好吧。总而言之,我道歉了。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赔一点点医疗费、建筑损失费、精神损失费。”我伸出三个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三两银子,我身上最后的盘缠。我想,一点点赔偿,应该是足够。”
三两银子,就想打发罗喉,这个人的胆量未免太大。
黄泉欲再开口,罗喉抬眼一望,阻止了他。
“你觉得你的命,价值几何。”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轻声的语调尽显生杀尽在掌握的霸气,令人骨髓发凉的凶狠。
“我的命如蝼蚁,不值一钱。”我收起手指,徐缓而自然的回应:“不过蝼蚁虽小,狠咬一口也足以让人疼痛。”
“吾拭目以待。”他背过身,丝毫不在意我会不会突然在他背后刺下一剑,对我身后的武者道:“押下去。”
“不杀掉吗?”黄泉这么说,手却没有握上武器。
“黄泉,不要让吾说第二次。”
他回身坐在椅子上,低头看向下方阶梯站着的我们,挥挥手。
“是。”他上前一步,抬掌推向我的后背,轻轻一用力,“算你幸运,走吧。”
嘁。
我没有反抗,乖乖的顺着他的力道离开,走之前倒是记得把剩下两个人身中的迷幻异香解开。
从僵硬中恢复的两人反手握上武器。
“退下。”
高座上的罗喉发言,两人纵使再怎么不甘,还是依言退下,离开前瞪了我一眼。
瞪我有什么用,又杀不了我。我挑衅的回瞪回去。
“看什么,找死也不急于一时。”黄泉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开口吐槽。
“输人不输阵,你不明白。”我说。
“找死两个字说的清新脱俗,仍摆脱不了找死的本质。”
“哈,受教。”我嘴上这么说,可惜本性难改,以后还会做。
黄泉看我一眼,不置与否。
*
罗喉说将我押下去,又没说要安置在哪里,黄泉干脆随便找个空屋把我塞了进去,吩咐兵士严加看管。
是说就这两个小兵,还不够我一只手打的,让他们看管几乎就是暗示我可以自己想办法跑。
跑倒是不可能跑,再怎么着我也没忘记这是天都的地盘,就算看管松散,但门外兵士巡逻,片刻不休,想离开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想,说不定对方就是期待我逃跑,好一举将我杀掉。
我老实在房内混吃混喝两天。
第三天,我翻窗溜出去,顺着香气传来的地方摸到厨房,偷出鸡腿和酒,叼在嘴上一边吃一边走,一转身就碰见了不知道在小院站了多久的罗喉。
他看着我,不发一言。
偷主人家的东西吃还被当场抓住,在霹雳武林混得这么倒霉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了。
我默默拿下嘴上的鸡腿,瞅他一眼,问:“你也饿了?”
他没说话,我当他默认。挥挥手上的鸡腿,继续道:“厨房除了这个冷鸡腿没其他吃的,若不介意的话,我看到里面还有些许素面,我给你整点?”
罗喉依旧不发一言。
没拒绝就是答应,我上前一步,十分自来熟的上前拽过他的袖子,把他拉到厨房内的木桌上,转身走到灶台。
我刚才并没有撒谎,厨房内应该是膳食刚过,又是深夜,现下没多余的素材。
为了避免对方怀疑我下毒,我做菜的全程都让他观看。
挽起宽长的衣袖,抬手煮水,素面缕成一条条细条分开下锅。稍煮片刻,捞起过凉水,将浑浊的面水倒掉换上清水重新煮沸,才开始下油煮面,加入清盐调味,最后撒上一把葱花,端到罗喉面前。
考虑到对方年纪已大,面煮的稍软。
我还从门外摘了几朵杏花清洗,摘下花瓣放入茶壶中沸滚片刻,和面一起贡上。
“要我试毒吗?”我问。
他看着面前热气冉冉的素面,分毫未动,“你很有胆量。”
我拍开酒封,抬手饮下一口烈酒,擦唇道:“无为之身,空有两三分胆量尚可娱人。”
“你想有所作为。”罗喉缓缓道。
放下酒坛,我倒是猜到了他话语中的意思。这几天我不是光在这呆着,自然打听了此人来路,笑了声:“武君想让我加入天都?”
罗喉没有否认,“吾欣赏你的胆量。”
我自认不算什么好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个性稍微我行我素了一点。在霹雳江湖上我这种个性的人不少,然而大多数这种个性的人,都如同流星急坠,化为泥下枯骨。
平心而论,我没有拒绝的选择,对方也不会给我拒绝的选择。
“好啊。”我答应的很轻易,就像两天前我轻易前来行刺一样,追求人生刺激,一向是我的信条。一口烈酒再入喉,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开口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答应只是因为我不想死,所以一有机会,我同样会逃跑。”
“你没有那种机会。”
哦,意思是在我背叛的同时,他也会将我斩于刀下吗?
很呛嘛,这风格,我很喜欢。
我撑着脸斜靠在桌上,示意看向他面前的素面,“再不吃,面就坨了。”
浪费食物不好,如果他真的不打算吃,我不介意代为消灭。
罗喉闭目沉静片刻,忽然挥手,褪下暗法之袍,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在黑暗窄小的厨房泄露而出,接下来,是年轻的面目。
……
…………
我一言难尽的看着对方那张冷白的肤色,看起来很有君王的威严长相,只是……只是这个弧度,略有些婴儿肥啊。
心头环绕的疑惑来来回回呐喊,我终于忍不住,“原来你不是老伯……干嘛不解释,被我当老伯很好玩吗?”
亏我暗地里吐槽这人背着手走来走去的姿态,和我家楼下遛弯的阿伯别无二致,结果搞来搞去是一张婴儿肥版邪魅君王是怎么搞的。
“解释。”他重复我的话语,暗红色的眸子平静无波的落在我身上,“从无必要。想知道的人,最终都会得到自己的答案。”
嗯……感觉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啊,糟了,难不成这人居然是个哲学家?
我最不擅长就是哲学问题,毕竟我只是个胸无半点墨的江湖浪子。
配合上司的脾气与话题,是每个打工人必备的职能。我坐直身体,想了想,勉强捡起谜语人的说话方式。
“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他人如何误解,始终都篡改不了事实。”我拽过他面前的碗,用筷子搅了搅,免得面泡涨坨成一团。做好之后才塞回去,轻声道:“就像这碗面,一开始清澈分明,被水泡久了,也会面目全非。事实亦是如此。”
罗喉似有了兴趣,“你认为什么是英雄。”
“你问我吗?”
话题转得突然,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认真思考片刻,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定义英雄二字,回答都不会完美。叹气摇摇头:“对与错,是与非,成败与辉煌,都是过眼云烟,只要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自己不后悔,也就够了。所谓英雄,只是人类软弱的臆想,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英雄,只有平凡的过客。”
“人,总是惯于期待英雄,造就英雄。却从未想过——英雄,本就不是要成为英雄,才成为英雄。”我继续道:“武君如果问我,什么是英雄,我的回答是:英雄,在他成为英雄的一刻就终止了。但就算无人记得,就算淹于历史尘土,作下英雄之举时所怀的正义之心,永存天地。”
我的答案大概没有戳中罗喉的心,他慢慢睁开眼睛,嗤笑一声:“天地,虚无缥缈的答案。”
“有吗。”我咬了一口鸡腿,伴着酒咽下,跟着笑一声,“也许,我亦是——英雄的见证。”
意外的答案,使罗喉失神一瞬。
“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所有因英雄存在而延续的生命,同是英雄的见证。”
风顺着小小的窗口吹入厨房之内,房外寒冷的气息晃动烛火,光影桌面交错散开,晃出一圈虚影。
“那为何不能是我。”我说。
罗喉静静的看着我,鲜红色的眼眸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才重新开口。
“你,将见证罗喉之路。”
我一愣,同时笑开:“我的荣幸。”
2.
那碗面最终还是进了罗喉的肚子,我都惊呆了,原来他会吃饭的。
不过晚上吃宵夜,嗯……他那张婴儿肥的脸,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自娱自乐的想了一番,我摇摇头,在天都到处乱晃。
黄泉看到我到处行动的时候有几分惊讶。
“你出来了。”他说。
“是啊。”我抱着手臂晃晃身体,束在耳廓后方的银色星象挂饰同折射出一道银光,觉得好笑道:“好像变成你的同事了。”
……什么神奇发展。
黄泉看着我的目光有沉思,有打量,还有一丝困惑,“他的脾气真的是莫名其妙,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他决定不杀我,按照目前罗喉在武林上的传闻,他应当会对冒犯他的人施以惩戒才是,难不成我身上有什么能吸引他的地方?
我想了想,颇有些自我感觉良好的道:“大概是……我这无处安放的人格魅力吧。”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咖,开口道:“自大的人吾看得多了,像你这般个性,吾还是头一回见。”
哈,我也觉得自己很特别。
我笑笑看他,口中不认输道:“你看过的世面还不够广。”
黄泉嗤笑一声,显然不以为然。
站在天都柱上的我俩,听见护罩外传来声响。
黄泉往下看去,看到天下封刀的人影,眉头微皱:“是他们。”
嗯?
我走到他旁边,低头看去,发现来人是之前就见过一面的紫衣少女。
结合之前听闻的对话,我心下了然她的来意,是还没打算放弃吗?
“安怎?有兴趣一同去凑下热闹吗?”我问。
黄泉看穿了我打算去插一脚的行为,没有拒绝,反而先行一步化光而走。
嘛……这个人也是别有目的才留在天都。
是说罗喉在想什么,天都高手没几个,有的都是二五仔,是什么奇怪的兴趣。
我往下一跃,同样化光离开。
天都大殿。
来者正是天下封刀御不凡、玉秋风与她侍从二人。
御不凡看到我,似是一惊,而后眉毛皱起,不知在想什么。
冷吹血没注意到场内视线的变动,不过我想,罗喉大概是注意到了,不然不会侧头看我一眼。
我淡定从袖子里翻出地瓜干,顺便伸手凑到黄泉面前,问他要不要。
黄泉低眼看了一瞬,抽抽嘴角,压低声音道:“你身上为何带有这个。”
“比起袖中藏刀,袖中藏零食不是更正常吗?”我冷不防的戳穿玉秋风的打算,平静说道。
黄泉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的别开视线,“拿开。”
啧,不吃就不吃,我一个人吃更香。
天下封刀的降书和我之前带来的没什么两样,若非要说不同,大概就是在信件的中间解释了一下我的出现,绝非天下封刀所为。顺便送来了真正上供的三名少女,用来服侍武君。
罗喉闭眼不言,按他的性格,反正天都二五仔那么多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何况我看他的样子,似乎对天下封刀的打算了然于心,甚至纵容对方明目张胆的行为。
我收起地瓜干,拍干净手上糖粉。
清脆的声音引起了在场众人注意。
冷吹血向来看我不顺眼,当即抓到机会便发作于我:“大殿之上,你竟敢如此放肆。”
“你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你没看武君都没意见。”我声音不大,表情平静的好像我没有在开会的时候偷吃零食一样,看了御不凡一眼道:“我说,服侍武君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没有工资还要竞争上岗,太多余了吧。”
“衡太素。”罗喉淡淡开口唤了我一声。
我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摊开手,“怎样了,不是你要我见证你之路?既然要见证,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