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泉,没想到你在这里还有秘密基地。”
宋域看不见沈听泉的样貌,但不久前他们还曾相处过,脑海里还能浮现出她的模样,虽然两人最后的一面并不太和谐,但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眼睛还能恢复,他对她提不起来太强烈的仇恨,甚至还有心思与她开玩笑。
走在前面带路的沈听泉哼哼几声,双手环胸,语气骄傲地问:“谁没一处私宅呢?”
“哈,我到时候送你一辆奥迪开开。”
“把你新买的那辆比亚迪送我就好,新能源有前途。”
宋域寻找到沈听泉的声音来源,怔怔地瞪着她,即使眼里空空的,也能够从他的脸上找到惊讶与困惑,随后转为愤怒,“你怎么……你们连盘又调查我!”
“拜托,你是组织里的红色人物,我们肯定要掌握你的全部动态,方便我们以后好对付你。”
“我他妈真是……”
“前面有台阶,抬脚,”沈瀛打断他的脏话,冷着脸说,“人在屋檐下,你低个头,她能治疗你的眼睛。”
宋域磨磨牙,冷哼一声,咽下冒到嗓子眼里的话,跟在一旁的沈听泉表示喜闻乐见。
沈瀛搀扶着眼前一抹黑的宋域,平平稳稳地躺在小屋的木床上,门外倚靠着的沈听泉瞟他们一眼,歪了歪脑袋,转身向外走,沈瀛处理好宋域的事情,提脚跟着沈听泉走出去。
两人躲着宋域,站在台阶下谈话。
沈听泉从一只小铁盒里拿出一包针,长短粗细不一,有的比人的上臂都长,有的只是一片电针,她把这些东西展示给沈瀛看,平静地说:“我现在为他施针,暂时只能压制住他体内的蛊虫,什么时候失效我也不知道,而且在后期会发生转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转移?”
“耳聋啊,嗅觉失灵啊,像这些的情况。”
“嗯。”
“那我就开始了。”
沈听泉拎着小铁盒返回小屋,驱赶走想要留在屋内观察病情的陈廓,命令他帮忙带上门,随后摊开手里闪着阴冷寒光的针,游刃有余地扎进宋域的身体里。
“唔……”
宋域脸色煞白,冷汗泅湿衣物,十指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双目失明导致他的其他感官尤其灵敏,紧咬着嘴唇不让嗓眼里的嘶吼声溢出。
沈听泉继续下针,笑道:“憋着有什么用?都没有人知道你究竟疼不疼。”
宋域一言不发。
沈听泉瞥一眼门外的两抹人影,眼珠子转一圈,刻意在下针的时候手重些,逼得宋域差点晕厥过去,却依旧死撑着,没有发出任何疼痛的声音。
“宋家太子爷,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沈听泉调侃道,“这样吧,我和你讲讲我的姐姐沈摇日,为你们之后潜入她身边盗取龙王骨有所准备。”
宋域耳鸣得厉害,沈听泉絮絮叨叨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见,无穷无尽的痛苦如汹涌潮水般裹挟住他,勒得他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逃跑,却无法动弹半分。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宋域觉得自己仿佛在沈听泉的折磨下度过了一个世纪,嘶哑的嗓音从紧咬的牙缝里飘出,气若游丝地问:“沈听泉,你在报复我吗?”
“小肚鸡肠,我如果真想报复你,犯不着来救你。”沈听泉缓缓转动手里的银针,疼得宋域脸色又白一度,她满意地笑一下,一根根地拔出留在宋域身体里的银针,“睁开眼睛看看吧。”
宋域仰着头,渐渐放松自己的肌肉,睫毛颤抖几下,一点点睁开双眼,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周围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虚化的模样,他没办法看清身旁的沈听泉,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沈听泉收起针,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
“能看见,但是非常模糊。”宋域把手举起,在自己面前转几下。
“这样就行了,至少基本的生活能自理,比彻底眼盲要好些。”
“这就是白内障?”
“现在白内障花两百就能做手术,你的眼疾只能靠千金难求的龙王骨来救,”沈听泉随手拽过桌上的毛巾丢进宋域怀里,“擦擦汗,跟落汤鸡似的。”
宋域爬起来,拿着干净的毛巾擦着脸。
沈听泉拎着小铁盒走去开门,目光扫过屋外一脸担忧的陈廓,又扫过旁边面无表情的沈瀛,努努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有血海深仇呢。”
沈瀛淡淡地问:“他怎么样了?”
沈听泉一耸肩,“他自己说自己白内障了,你去给他买瓶苄□□/氨酸滴眼睛吧。”
“苄□□/氨酸是什么?”陈廓一脸迷茫。
沈听泉心不在焉地反问他:“白内障看不清,莎普爱思滴眼睛,没听过吗?”
陈廓恍然大悟。
沈瀛懒得听他们两人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绕过沈听泉,提脚走向坐在床上浑身湿漉漉的宋域。
宋域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人,拿着毛巾在疯狂擦头发,耳畔掠过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微微侧头,掀起眼皮去看是谁,那样熟悉的轮廓就算是在模糊里也能一眼认出身份。
沈瀛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深深地俯视他疲惫不堪的面容,湿透的衣物黏黏糊糊地贴着他的肌肤,宽肩窄腰在此刻暴露无遗。
他的视线一寸寸下移,定格在宋域的大腿上,脑海里猛地浮现出在医院时,那两个在肛肠科住院部交谈的小年轻。
下一秒,沈瀛严肃地蹙起眉,迅速拎起搭在椅子上的衣物丢向宋域的脑袋,兜头罩住他,用命令地口吻说:“把衣服换好。”
“不帮我换?”
“你缺胳膊少腿了?”
宋域噎住,扔开湿掉的毛巾,视线越过沈瀛的腰投向门外的沈听泉,喊道:“沈听泉,你这有水能洗澡吗?”
沈听泉白眼一翻,没好气地瞪他,“少爷,别娇气好吗?连盘外围的密林不是京海那样的一线城市,是一种对内的保护性措施,我能给你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洗澡去溪水里滚一圈。”
宋域琢磨片刻,翻身下床,拎着干净衣服朝屋外走,与沈瀛擦肩而过时被对方猛地握住手臂。
他的脚步顿住,视线从抓住自己的修长手指向上移,盯着沈瀛面无表情的脸挑了挑眉,“你扶我去?正好,我们两个一起洗鸳鸯浴。”
“伤风败俗,”沈听泉忍不住低骂一句,不想再听宋域说话,拎着小铁盒走开,忽然像是又想起什么,回头笑盈盈地盯着不远处的陈廓,“那个姓陈的小哥,衣柜里有新的床单你帮我换上,然后把脏的那条拿去水里帮我洗一下。”
陈廓缓缓举起自己断指的右手,无奈地说:“沈姑娘,你心疼一下我吧。”
“断指就不用干活了?又残疾又懒惰,以后在相亲市场上会被女孩子Pass的,只能被卖到穷乡僻壤里做上门女婿。”沈听泉谁都不惯着,转身快步离开。
无奈之下,陈廓只好乖乖地替沈听泉换上新床单,又拎着拆下的床单朝溪水边移动。
宋域的眼睛虽然能看见,但对于周遭的事物非常模糊,像是美术生使用过的调色盘,如果没有沈瀛搀扶他,指不定要在路上栽几个跟头,“嘿,我觉得我可以在江阳开一家盲人按摩店,以后不怕没饭吃。”
“为什么在江阳?”
“京海宋家的继承人不干警察了,搞起了盲人按摩,这话很好听吗?放在走两步都是熟人的京海,我要被圈子里的人笑死。”
沈瀛沉默不语。
沿着沈听泉所指的方向走了许久,宋域眯一下眼,还是看不清前方的具体情况,只能看出模糊的色彩与轮廓,耳畔似乎飞过哗啦啦的流水声,“我好像听见水声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陈廓在前面探路,比他们两人更先看见溪流,回答道:“我看见那条溪流了,就在前面。”
沈瀛向前走几步,同样看见不远处清澈的溪水,慢慢扶着宋域走进冰凉的水里,见宋域正在适应水的温度,若有所思地迟钝几秒,突然表情严肃且凝重,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开盲人按摩店,你会是一辈子的警察。”
宋域愣了几秒,忽然笑起来,伸手握住沈瀛纤细的手腕,能清楚感受到骨头的存在,“你别操心,等回到京海,我一定想办法把你养好,你这骨头让我心都疼了。”
“你油得让我发慌,”沈瀛后退一步,“洗你的澡。”
宋域瞧着沈瀛的脸,动了歪心思,抓着沈瀛手腕的手猛地一使劲,狠狠把他拽进溪水里,水花飞溅,打湿他干净的裤脚。
跌进溪水里的沈瀛愤怒地瞪着露出得逞笑容的宋域,越发觉得他这眼睛瞎得不冤枉,“你干什么?”
“鸳鸯浴啊。”
“……”
“再说了,我眼睛不好使,你如果不扶着点我,说不定我在水里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把那蛊虫又惊醒了。”
沈瀛败给他了,不情不愿地站在水里,宋域一手脱衣服,一手牵着沈瀛,总是不老实地在他腰揩几把油,但又被他的假动作掩盖得非常合情合理,像是不小心碰到的,沈瀛这个受害者又无从开口。
陈廓窝窝囊囊地蹲在下游洗床单,转头看向水里的两人,大声问:“宋域,沈听泉在屋里跟你说的那些事是什么?我只在门外听见了几句话,什么本家和旁支,什么摇日,什么利用蛊虫来控制人。”
“我什么都没听清,到时候回去还得问她,”宋域摇摇头,当时他快疼死了,哪有心思去听沈听泉的话,仰起脑袋看向沈瀛,阳光下,他的脸白得像国家博物馆里珍藏的昂贵瓷器,“你的耳力一向都非常好,你听见她的话没?”
沈瀛淡淡地说:“连盘组织在很多年前发生过内部暴乱,当时的领导者用蛊虫威胁才得以平息,并且为了杜绝后患,只要是在组织里出生的孩子都会在成年后被种上蛊虫,那种蛊虫会先进入他们的身体,然后再从耳朵里爬出,钻进银耳坠里休眠,当青铜巨钟敲响后又会爬出来折磨宿主。”
“有压迫就会有反抗,时任会计的沈摇日不愿意被蛊虫掌控,于是盗取藏在祠堂里的龙王骨,带领一部分与她意志相同的成员逃出连盘,组建成一个新的组织,于是连盘在几年前被分为两支,一支为沈崇明所在的本家,一支为沈摇日所带领的旁支。”
宋域疑惑地问:“他们不是都被种了蛊虫吗?沈崇明只要催动蛊虫,不就可以控制沈摇日了?”
“龙王骨是连盘创建之初,第一代领导者的遗物,对于连盘而言有着非常巨大的精神价值,相当于传国玉玺对于国家的价值,”沈瀛顿了顿,“沈摇日盗取它就是为了威胁沈崇明,如果沈崇明敢催动蛊虫,她会立即毁掉龙王骨。”
陈廓笑道:“哦,这样说的话,沈摇日也算是正义使者喽?”
“她算什么正义使者?”沈听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溪水边,脑袋上顶着草帽,阴影覆盖住她的脸,挑着眼睛看陈廓,“你们专案组不是想要调查猎杀动物的事情吗?他们可是违法乱纪的大毒瘤。”
陈廓立即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什么意思?”
“用两只手抓好我的床单,别被水冲跑了,”沈听泉指了指自己水里的床单,生怕陈廓的三指抓不住,“沈摇日一直在进行克制蛊虫的研究,试图运用科学的手段来驱赶体内的蛊虫,达到彻底摆脱连盘本家控制的目的,但是研究需要大量经费,她在逃脱连盘时并没有带出很多财物,于是借着江阳生态多样性的地理优势,打起了猎杀国家保护动物的主意,以此牟利来支持研究。”
宋域与沈瀛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读懂了对方心里的意思。
原来陈廓需要针对的组织不是连盘本家,而是沈摇日所带领的旁支。
陈廓想了想,问:“沈摇日在哪里?”
沈听泉说:“你们不是在前段时间见过她手下的人了吗?”
“你是说上次在医院想要带走官温的那个人?”陈廓的脑海里浮现出跳窗逃跑的小年轻的身影,他带人辛辛苦苦地追了三个小时,最后让那小兔崽子跑掉了,“沈思念?”
“昂,原本他不叫沈思念,叫沈昆玉,”沈听泉意味深长地看向溪水里沉默寡言的沈瀛,“沈二,你对沈昆玉这个名字应该有印象吧。”
沈瀛:“……”
宋域站起身,疑惑地凝视阴森森的沈听泉,把她唇边扬起的笑容看进去就觉得毛骨悚然,“沈昆玉又是谁?”
沈听泉笑而不语。
宋域转头又问沈瀛,“沈昆玉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