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乔宁死了。”邱元航在电话里这样说着。
接到这个消息的宋域并不觉得意外，在救护车抵达之前，乔宁就已经没了明显的生命体征，抢救不过是走一遍形式主义而已。
他坐在椅子里，瞥一眼正在重新处理伤口的沈瀛，淡淡地对邱元航说：“知道了，你回去以后，记得把乔宁的通缉令撤下，然后把乔宁的死告诉于占，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乔宁的尸体。”
“好。”说完，邱元航挂掉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重新包扎完毕的沈瀛走过来，等着医生离开后开口问：“乔宁死了？”
宋域点点头。
沈瀛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黑影，略显遗憾地说：“我原本以为断了他的脚能救他一命，没想到还是这样的局面。”
宋域从口袋里翻出纸巾，动作温柔地擦拭沈瀛脖颈处溅到的一滴血，漫不经心地说：“他坏事做尽，命该绝在那里，就算你再努力救他，他也一样逃不了必死的结局。”
沈瀛凝视纸巾上的一抹鲜红，忽然想起乔宁最后的遗言，眉头不禁微蹙道：“乔宁在死之前，反复说过一句话，但我没有想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域收回手，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好奇地问：“他说什么？”
“理想海，”沈瀛顿了顿，“但也可能是你像海，太模糊了，我没有听清。”
“理想海……”
宋域拿起手机搜索，页面上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内容，似乎都没有什么可考性。
沈瀛思索几秒，问：“京海最近有什么正在筹备的项目吗？”
宋域咬着腮帮子，“嗯……我只听说隔壁长宁市刚完成了一个项目招标，准备填海造陆，打造世界级的海洋乐园。”
听到宋域的话，沈瀛若有所思地抿抿唇，打造世界级的海洋乐园确实与理想海沾亲带故。
“理想海，理想海……”宋域反复呢喃，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乍现，眼睛亮起来，“不对，乔宁的意思或许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片海，而是想说‘李小海’。”
“李小海？”
“嗯，就是李小海。”
沈瀛心念一动，顺着宋域的意思呢喃几声，果不其然，在音调稍微变化后，“理想海”赫然成为了“李小海”。
“不过，乔宁为什么会念出李小海的名字？”宋域猜测起来，“愧疚吗？”
“其实，比起这一点，我更好奇乔宁为什么会杀死李小海的父母，”沈瀛费解地说，“李小海的死亡在乔宁的计划里是一个意外，他的本意应该只是杀死夏天，既然如此，李小海的父母并不需要死亡才对。”
“这点我也非常疑惑，原本想着抓到乔宁就能得到解答，没想到他这么具有武士精神，竟然服毒而死。”
沈瀛沉默片刻，双眸逐渐晦暗，声音闷闷地问：“你真的觉得他是自杀吗？”
“嗯哼。”宋域一挑眉。
沈瀛垂眼，脑海里浮现出乔宁临死前的画面，一帧帧地慢速回放，混浊的眼球、黑紫的唇瓣、含糊不清的语言……
他深呼吸一口气，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自杀，或者说不是自愿自杀。”
宋域没有说话。
沈瀛掀起眼皮，接着说：“我想查一下乔宁与李小海的档案资料。”
“乔宁基本的档案资料我查过，没有什么问题，他是通过考试进入的市局法医科，流程正常，并且我也派人向他的亲朋好友调查过，他们都表示不清楚乔宁的社交情况。”
“李小海呢？”
“在乔宁杀死他父母之后，他的档案资料我也查过，同样没有问题，但因为他的户籍不在京海，如果非要细查他的其他资料，需要与他的户籍所在地进行联系，请他们帮忙调取。”
“嗯……李小海父母的资料你有吗？我需要几个与他们相熟的人的电话号码。”
“犯不着这么麻烦，我马上就可以帮你找出来。”宋域低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
沈瀛错愕地眨眨眼，“你为什么会有？”
“我没有，但他们的手机还在技术科，我能让他们把里面的联系人导出来，”宋域咧嘴一笑，“感谢人类社会的进步，科技改变生活。”
沈瀛：“……”
半个小时后，两人回到了市局。
沈瀛前脚刚坐进工位，后脚就收到了技术科送来的资料，他打开一看，里面罗列着一堆电话号码。
他看着庞大的任务量，头痛欲裂，拿起笔挑选出其中几个近亲的号码，逐一拨打过去。
“您好，我是京海市公安局……”
宋域被临时通知局里开会，不情不愿地带着保温杯坐进会议室里，里面不装白开水，装着一杯提神醒脑的冰咖啡。
左右都是同僚，面前坐两位局长，督导组的卢青峰骑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玻璃杯里清晰可见的白开水，茶叶也不见一片，端着“透明公开，廉洁清正”的正气架子。
于占整肃纪律，浑身电闪雷鸣。
宋域昏昏欲睡，拧开杯盖喝咖啡，咖啡豆的气息在会议室里飘荡，非鼻炎患者都能闻到。
新上任的法医科负责人凑近他身边，不经意地瞥一眼他的保温杯，发现了他人尽皆知的秘密。
宋域知道他在看，正大光明地转头与他对视，悄声问：“需要分你一点吗？”
法医科负责人神情古怪，垂下头，同样悄声说：“不用，我对这种颜色过敏。”
宋域差点笑出声，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过敏，不禁神飞天外——
如果这人是一只变色龙，那他连爬树都做不到。
法医科负责人接着说：“它总能让我想起人死之后，因为神经系统失去控制，导致肠道也无法受控地进行排便活动的场景……嗯，非常刺激。”
宋域：“……”
会议开完，红温状态的宋域抓着自己的东西就跑，回到工位上，保温杯里的冰咖啡还剩一大半。
沈瀛听着保温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闷闷的，一挑眉问：“不是说会议枯燥乏味，咖啡提神醒脑吗？”
宋域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椅子里，仿佛受过剧烈的精神与身体折磨，生无可恋地揶揄道：“法医科的人更加提神醒脑。”
沈瀛听得云里雾里。
宋域不愿细说，生硬地转移这个话题，盯着桌上的电话资料问：“你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沈瀛缓缓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有，我在和李小海的大姑通话时，意外得知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宋域好奇地凑过去，全神贯注地问：“什么事情？”
“李小海实际上并不是家庭独生子，他还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双胞胎弟弟。”
宋域震惊不已，“嗯？我怎么都没听李小海说起过？”
沈瀛别有深意地瞥一眼他，“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宋域半信半疑地去邱元航的工位找东西，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拎出案件资料，里面详细地记录着李小海父母的个人档案。
【姓名：常芬
性别：女
子女：一子（李小海）
……】
“你看，上面写着‘一子李小海’，”宋域指着资料上的文字，郑重地说，“这个档案是从相关部门的系统里调取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系统记录确实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李小海的父母，”沈瀛顿了顿，在宋域更加迷茫的眼神里，把事情娓娓道来，“李小海的家庭经济情况其实不太好，父母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农民，一年到头就靠着土地赚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后来，他母亲在结婚两年后怀孕，医院检查时发现是双胞胎，因为确实无法负担起两个孩子的费用，他们在商量后，选择生产后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出去。”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不过她记得那个孩子在被抱走前，李小海的母亲请求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官温，或许可以通过这个信息，在大数据里进行筛查。”
“嗯，”宋域点点头，立即摸出手机，手指在钢化膜上点几下，拨过去一个电话，“喂，是我宋域，我想麻烦你们科室帮我筛查一下人员信息……”
沈瀛手里转着笔，迟钝几秒，在白纸上写出“官温”二字，目光瞬息万变。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看越觉得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不是非常眼熟，但应该是偶然间看过一眼。
……究竟是在哪里呢？
他思索着，望向玻璃窗外的湛蓝天空，遥远的边际线上，隐约能看见一抹正在逐渐扑来的黑云，他怔愣一瞬，记忆渐渐被向前拉，时空的光速交叉里，他恍然回忆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他还在贺台。
“你来这里干什么？”沈瀛从右舵豪车上跳下来，刺目的阳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眯起眼，打量起眼前的大楼，“圣彼伦洛赛车场，你对赛车也有兴趣？”
洛川头顶上撑着一把伞，全身上下都藏在阴影里，像个精致的吸血鬼，“我没什么兴趣，一群人针锋相对居然只是为了排名，太无趣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开车撞人。”
沈瀛脚步顿住，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是想在这里向我表演这种血腥场面，我就先回去了。”
洛川不紧不慢地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这里花一百万包场一天，不是买了下来，况且弄脏这里的一平方米就是二十万，根据物理学的角度来推算，以三百码的速度撞死一个人，他的尸体碎块以及血迹能让我赔进去一套房子，比扶起摔倒的老人更惊悚。”
沈瀛：“……”
洛川提脚朝里走，“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挑选一个优秀的车手为我所用。”
沈瀛冷冷地问：“为你去以三百码的速度撞死人吗？”
洛川愣了一下，然后摸摸下巴，语气愉悦地说：“你倒是提醒我了，确实可以这样做，正好可以帮我节俭人员方面的开支。”
沈瀛：“……”
“走吧，他们的比赛要开始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大楼里，万山明已经提前在周围布防，看见他们走进来，与身边的人叮嘱几句之后快步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对洛川低下头。
洛川的视线刮过周遭的环境，把手里的伞递给万山明，“候选人都到齐了吗？”
万山明双手接过伞，严肃地说：“都叮嘱过了。”
洛川满意地点一下头，瞥一眼正在清洁的赛场，“车辆也准备好了吗？”
万山明说：“已经到车库了。”
“嗯，要他们都做好准备，二十分钟之后开始比赛。”
“是。”
沈瀛盯着万山明奔向候场区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像一条非常会接飞盘的猎犬，又去看身边的洛川，费解地问：“万山明对你不是非常忠诚吗，你为什么会想着找人取代他呢？”
洛川转头看他，慢悠悠地说：“不是取代他。”
“那是什么？”
“你去现场看一下就知道了。”
洛川说完，提脚继续朝前走，沈瀛凝视他的背影迟疑几秒，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观赛区。
一群黑衣保镖正在检查被送来的水果，看见两人到来，立即引导他们来到视野绝佳的席位坐下，并且指挥服务人员把果盘放在桌上。
沈瀛环顾整个场地，像是障碍赛一样，增加了许多本不应该出现在赛场上的设备，比如驼峰、侧坡、涉水路、火圈……
他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一本册子，里面是参赛人员的名单，有七八个，但没有任何一人是名字耳熟能详的职业赛车手。
万山明走过来，站在洛川身侧，“先生，都准备就绪。”
洛川不紧不慢地叉一颗空运过来的新鲜草莓，身体懒洋洋地歪着，扫一眼远方逐渐阴沉的天空，淡淡地说：“嗯，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天气预报说快要下雨了。”
“是。”万山明应一声，转过脸，与赛场里的黑衣人打一个手势。
黑衣人点点头，立即转身，挥动自己手里的旗帜，示意车辆出库。
隆隆隆——
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格外响亮，像是一群笨重的大家伙。
沈瀛疑惑地投去目光，只见开出来的并不是他以为的赛车，而是几辆沉重的大卡车。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