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路灯的光晕如薄雾,整栋楼像浮在云中的山,静静的。
范语关上门,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房间是父母早就雇人打扫好的,只待范语拎包入住,她把书包扔进沙发,自己也跟着摔进去。比起隔壁她的客厅显得有些紧凑逼仄,但是也别有一番天地,范语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才喜孜孜地起身,把一早从姨妈家拖来的行李箱打开。
把衣柜填满后她抹掉额头的一层薄汗,又打开书包,把课本和习题铺满了桌子。伴随着有节奏的雨声开始开始挥动笔杆,作业并不多,她填满所有空白后离一贯的入睡时间还有不少空闲。
体力和脑力的共同消耗让范语的胃袋又开始叫唤,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巡视外卖软件许久,最终范语还是选择从橱柜里抱了一桶泡面。
范语把自己挤在沙发和茶几中的空隙里,单词书摊在茶几上,手机里还流淌着自己喜欢的歌,一边念单词,一边吃泡面,枯燥的读音和泡面辛辣的香气把房间填的满满的。
真是,好开心啊。
没一会她把空掉的泡面桶推到茶几边缘,赤脚踩上地板,凉意如溪水从脚底涌起。
她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转悠,从厨房到卧室,寄居的时候远没有这么现在这么自在,吃完饭她帮着收拾完碗筷就一头扎进分配给自己的小书房或是他们儿子女儿上大学留下的房间不再出来,连出来倒水或是上厕所都要竖起耳朵听听,洗澡之前更是要层层请示,直到家里所有人都纡尊降贵地点头表示肯定,范语才能火速冲进浴室,在水表字转动之前解决战斗。
现在她可以把尽情用光整个热水器里的热水也不会招致责难,课本和试卷摊满餐桌也没有人会让她快点收拾起来,把手机播放器里的歌曲调到整个空间都能听到也不会有人皱起眉头。
范语忍不住跟着功放的流行歌曲一边哼唱一边拖地,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一切收拾停当,目光触到客厅一角巨大的纸箱,边缘微微磨损像承载了千里的跋涉。
范语记得那时父母从异国寄来的要她带给陆承文的礼物,相当投其所好,一套博克菜刀和一套香兰社餐具。
她跃跃欲试地试着抬箱,沉重得让她气息一滞,额角渗出细汗,指尖在箱沿滑了一下,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这重量,怕是要两个人才能挪到隔壁去。
她凝视箱上的寄件标签,母亲的字迹潦草如风——像童年远隔重洋寄来的那些包裹,装着最新潮的玩具和图书,像不可言说的歉意。
范语又推又抬地半天也没让箱子移动到门口,反而自己出了一身汗,她喘着粗气抓了张纸巾擦汗,脑海闪过陆泽川倚着门框的身影。
猛地晃了晃头,她又盯着箱子发了一会呆,突然觉得困意渐渐涌上来,她果断地转回卧室上床睡觉。
因为连日的阴雨,被子有些发潮,但是她毫无怨言反而有些窃喜,在床上用力伸了个懒腰,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她好像依稀能听到楼上的聊天声,但并不清晰,沿着墙壁慢慢爬过来,听着听着她就睡着了。
梦里,范语好像又退化成了幼年的样子,她在空无一人的机场跌跌撞撞地追着父母。爸爸妈妈在她前面和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谈笑风生,似乎根本没发现她还在身后,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她想用英语大喊“站住”,却根本不记得这个英语单词该怎么说,她看着父母越走越远,忍不住奔跑了起来,却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一脚踩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范语睁开眼,雨已经停了,晨光已经顺着没拉上的窗帘侵入了房间,摸出枕头下的手机,五点五十,离设定好的闹钟还有十分钟。
再也没有睡意,范语胡乱穿上校服洗漱,镜子里的自己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焦虑样,她忍不住屈起手指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泛着细密的疼。
房间外面已经有了动静,范语背上书包打开门,隔壁陆承文家的门已经大开,葱香味争先恐后地往她鼻子钻。
范语突然感觉头不疼了,脑子和胃被一起唤醒。
她背着书包小心翼翼跨过玄关,陆承文正在厨房里舞刀弄枪,听见她的声音,直接冲出厨房,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笑声仿佛有回音,震得餐具叮当响:“小语,来,夹块大的!”
他豪迈地把胳膊一伸,直接把盘子杵到范语面前,范语书包都没摘连忙双手接过来,盘子边缘还是温热的,她手忙脚乱地回到餐桌旁。陆泽川端着豆浆,慢悠悠踱进来,陆家的餐桌是三只脚支起来的圆形,两人面对面落座,陆泽川放下豆浆问了句好,目光滑向范语,似清泉淌过。
范语含糊地回应了一声,低头开始打量盘子里的早餐:饼面油润发亮,还冒着微微的热气,她小心夹起一块咬下,酥脆的外皮在她唇齿间碎裂,内里柔软如云,葱香如春风拂面。
“发什么呆?”陆泽川察觉到她嚼了两口便眼神呆滞地不再动弹,忍不住放下筷子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啊……”,她回过神,很不好意思地笑,“我小时候也吃葱油饼当早餐,但是是四周都烤成焦黑色的。”
其实只是姑妈技术不好吧。偏偏小时候没什么零花钱,她只好忍受焦黑色的饼伴随了她整个童年,以至于上了初中后有了早餐钱可以支配她也对小摊上的葱油饼退避三舍。
没一会清空了碗碟,还没等她起身陆承文就催着他俩赶紧去上学碗筷都交给他收拾,直到在陆承文的催促声中背着书包走出了门范语才想起又忘记提起礼物的事,她回头想向自己身后的陆泽川寻求帮助,只看男生双手捧着手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不好意思出声打扰,又沉默地回头站在了电梯前。
两个人维持着诡异的沉默等待电梯,学区房的电梯如同清晨的早高峰,在每一层都缠缠绵绵地停留许久。范语等的不耐烦,就听见身边的声音:“反正也没多高,我们走下去吧。”
陆泽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边,两人肩并着肩,范语扭头看他,男生的侧脸在还并未变得强烈的阳光下,像镀了一层热牛奶上的膜。
“那就走吧,”范语没多犹豫就做出了决定,“反正也就三层,等电梯的时间都够上下五个来回了吧。”
楼梯间的脚步声如鼓点,这次换成范语跟在陆泽川身后,看着他起起伏伏的背影,男生背着看不出牌子的黑色书包,黑色的发梢也随着脚步微微晃动。
街道是湿漉漉的,纱一样的雾还未散尽,范语对小区里的路还不太熟,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泽川跨过一个又一个水坑,走到半路学生人流开始汇聚。已经有人开始和陆泽川打招呼,顺便向陆泽川身后的她投来疑惑的目光。范语见状,随便扯了个要买水的借口,还没等陆泽川回应就钻进了便利店。
……让她和陆泽川走一路被行一路的注目礼,她宁愿去游览法医的停尸间。
冷柜荧光闪烁,霜雾在玻璃上凝成细碎的水珠。范语站在饮料架前,百无聊赖地挑了瓶柠檬茶,又放回,犹豫间抓了乌龙茶,瓶身凉得她指尖一缩。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下她后背,范语下意识地回头,是好友蒋绸。
蒋绸和林夏是范语在学校里勉强称得上算是朋友的两个人。
和范语林夏这种以学习为己任的本分学生不同,蒋绸从小学就开始学习声乐,上了高中更是艺术生那群群魔乱舞的神仙里尤为出类拔萃的一位。几乎每次出征各类合唱独唱艺术比赛都能替学校捧个奖回来。
学校对这群艺术生抱着放养的态度,在各路环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蒋绸尤甚。在范语看来,哪怕蒋绸打算蹲在年级主任的办公桌上吃饭,主任也要夸一句不愧是我们的小歌唱家吃饭都这么有个性。
还没等范语说话,蒋绸就先伸手过来,对范语展示她新的美甲,“怎么样?我一个月前预约的,现在才排到,整整做了四个小时”粉色的甲油上嵌着排列整齐细密的水钻,和蒋绸白里透粉的脸颊交相辉映,“不许说不好看,不然我就抓花林夏的脸。”
范语很无语,她仅有的两位好朋友从一入学就处于剑拔弩张的敌对姿态,直到现在都无法和平共处。
幸亏蒋绸隔三差五就要出去比赛,周末也因为要上声乐课基本不参与她们的娱乐活动。林夏则是勤奋刻苦的理科生,把周末都交给了自习室和补课班,她们三人共处的时间寥寥无几,但每一次都是对范语身心的极大挑战。
“很好看啊,但是不会太明显了吗?”范语认真端详后确认那是从不接触美甲的她也能辨认的美,不禁为好友担心。
“就要能看出来我做了才不亏呀,”蒋绸得意地一甩头,垂直腰间的长发像溪水一样流动起来,引得周围的男生纷纷侧目,“反正下周我就要去参加一个省内系统合唱大赛,要是老马抓我的美甲,我就直接退出比赛。”
…………范语为好友“若为美甲故,两者皆可抛”的牺牲精神致敬了两秒钟之后才活动起来,虽然这家便利店地处邻近学校的黄金地段,但是今天店里的人显然太多了一些,范语要挤到收银台都有些步履维艰。
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蒋绸也跟着一边拿了瓶乌龙茶一边开口,“今天人特别多吧,都是因为门口站了个帅哥”她指给范语看,“这帅哥也够不会站的,你看那些女生为了看他在门口出来进去的,都造成交通拥堵了。”
范语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陆泽川根本没走,就闲适地立在便利店门口充当人肉立牌供来往的人参观,接触到她的目光,还轻轻地点了点头。
范语赶紧结完账走了出来,本来气势汹汹地挤出人群打算质问陆泽川,真到他面前却又无形矮了两分,她眼神游移,发现放在哪都不太合适,最后钉在了陆泽川下巴上:“……你怎么没走啊?”
陆泽川笑的很无辜,路过的女生看到他干脆就站在原地欣赏完了他完整的笑容,“你也没有叫我走啊,”陆泽川收起手机,“你只是说你要去买水而已。”
“我说帅哥怎么不走呢,”蒋绸的声音如影随形,如同膏药一般贴在了范语的后背,她把下巴搭在范语肩头,非常自来熟地冲陆泽川一点头,算是打招呼,手则直接环上了范语的腰,挠痒痒一样捏着范语腰间的软肉,“原来是在等我们范语呢。”
“………………”范语感受到背后蒋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般的气场,面前是笑的满脸阳光看起来丝毫无害的陆泽川,只想心一横直接晕过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