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回了客栈,因着天色已不早了,楚楹便打算明日天明去一趟唐府,今日便稍微收拾一下。
可她收来收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于是便躺在床上,思量着一些未完成之事。
猫妖,赵阿婆,是徐州之疫的历经者,而荒村,位于无名山中,被世人所遮蔽,不见天日。
楚楹忽然想起赵阿婆的特性,她看似身为邪祟,却不惧极阳之力,当初将她送出荒村的,或许也是她。
可元若已经将山中之事处理完毕,也没提赵阿婆的存在。
没发现吗?以他的修为应当不能。
不会直接将赵阿婆处理了吧。
楚楹坐了起来,脑中一丝困意也没有了,不如趁着夜色尚可,再入山中一次。
她一有了这个想法,便麻溜下了床,将房中烛火熄了,干脆利落地出了门。
却到门前止住了脚步,要叫沈槐安吗?
她心下转悠了两下,不如去问问吧,于是她清了清嗓,刚抬步到隔壁门前,手还未举起,便见那房门自己打开了。
房内未燃烛火,只余月色,缝隙里透出沈槐安的一双眼。
眼神不带什么感情,淡然平静,好似又变回了以往的那个他。
楚楹刚要出口的话便被堵在了喉咙,只能下意识地笑了笑。
但很快沈槐安便将房门全部打开,倚靠在门旁上,眼里又溢满笑意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我想要去那座无名山。”楚楹抬头答道。
沈槐安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出了门将房门关上,道:“走吧。”
楚楹有些心惊,他也不问为什么,就这样要直接与她出去。
“那些老黑老白工作量有点大,我去督工。”沈槐安眯着眼看着朦胧的月色,无缘无故地来了一句,后自顾自地往前走,也不管楚楹跟没跟上。
楚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着也往前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道:“大人,您说的是黑白无常吗?”
“是啊。”
“可我好像也见过。”
“你怎么能见过?”
“我们那时刚从张巧儿幻境出来,然后我就看见了两个一黑一白的人,都戴着高帽,大人还与他们说什么勾魂之事……然后!然后他们还与我打招呼了!”
“是那时候?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能看见应当是因为淮玉,淮玉是连接阴阳两界之物,本应当由引渡人掌管,但你如今应当算半个引渡人,也算认主了。”
“原来如此……那我现在也能看见他们吗?我是不是还能与他们对话?”
“自然可以。”
楚楹颇有些兴奋起来了,她如此年轻,还是个大活人,居然就能见到黑白无常,还能与他们说话!
这是世间一大奇事啊!
楚楹一兴奋就容易话多,眼神亮得吓人,也不觉得夜风凉,反而觉得有些燥热起来,走路也快,蹦蹦跳跳地,一路上絮絮叨叨地问了沈槐安许多事。
“那他们会理我吗?”
“嗯……也许会。”
“那……他们是兄弟吗?一起在冥界工作的兄弟吗?”
“不是,是搭档。”
“好吧……那他们工作的话,工钱是不是颇丰啊。”
“看勾魂的数量,上来人间次数多了,会有提成。”
“那岂不是可以乱勾魂?!”
“当然不会,同期会派人上来监督复查的。”
“那……冥界也会像人间这般吗?就是有楼瓦亭台,还有摊贩小吃,古董食玩,甚至也有这般辽阔的疆域!”
“嗯……差不多吧。”
“天呐,那岂不就是另一个人间……”
楚楹真真地被惊到了,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然也不都是一样的。”沈槐安看着她震惊的表情,笑着转了转手里变小的陵光,抬头看着天空道。
“比如,冥界没有人间这样美丽的天空,比如,里面的人都是魂魄,没有人间的温度,比如冥界的吃食毫无味道,只是为滋养魂魄而生成的。”
“再比如,作恶多端的死了,到了那儿,就要根据自己犯下的罪孽承受相应的痛苦,他们会被当做苦工,锁于冥界,不能转世,永远地被困在那里,直到罪孽赎清,才能再入凡尘。”
沈槐安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眼里却是冷的,像是冬日里的凝霜。
楚楹忽然觉得夜色有些凉了,她眨了眨眼,终于止住了这个话题。
抬头时,无名山到了。
她看着这座山,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初衷。
“大人,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她喃喃道。
“什么?”沈槐安疑惑道。
“安七……也不知道他出来了没。”
“喔,不重要。”
“尊上进山时没有发现他吗?”
“叫他元若就好了,他没说。”
“话说尊上和阿莹,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呀。”
“我也不知全貌……”
楚楹还在低着头絮絮叨叨地,她的思绪跳的很快,一下在东边,一下飞到西面,一下又挂在枝头上了。
“抬头。”沈槐安忽然提醒道。
楚楹抬起了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眼前的人密密麻麻,看似都乖顺低着头,实则两眼紧闭,一看便知是受人摆布,
而将他们摆布的,是身旁两个戴着高帽的颀长人影,一黑一白,分外引人的眼。
但有些魂灵还不愿离开,于是黑的那个凶神恶煞道:“你已经死了,还不乖乖同我入轮回!”
白的那个慈眉善目道:“你今世已圆满,若是乖顺些,配合我们,来世定当会投个好人家的。”
可谓是一软一硬,软硬兼施,将人就这般哄走了。
但最震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眼前数对的黑白人影。
原来黑白无常不止一对啊!
“徐州牵连的人太多了,工作量也不小,便派了这么多对黑白上来。”沈槐安在一旁解释道。
他这一说话,忙得焦头烂额的众多黑白全都瞧了过来,眼神俱是一惊。
“小公子怎得过来了。”
“阎王爷太狠了吧,怎让他来督工。”
“别废话了,快些勾吧,早点散值,回去休息。”
……
众人叽叽喳喳一下,很快就安静下来。
楚楹眯起眼细看了看,本是好奇他们是不是有不同面貌,但无奈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出黑的长得较为凶狠,白的较为慈善。
她放弃了,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不知觉间走了过去,还没走几步,就有一个黑人影走了过来。
“哎哎,这还有一个!”
另一个白人影过来打了他一下:“没瞧见是小公子身边的人吗!”
而后又转过来温声细语又十分礼貌道:“小姑娘好呀!”
楚楹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回道:“白无常好。”
这一回应引来了不少目光,他们都乐呵呵道:“小姑娘真有意思,也唤我一声听听。”
“我还是第一次与活人说话呢,还是这么活的活人!”
“我也是,那我就原谅这次的临时差事了!”
“呸呸呸!小公子还在,你说的什么浑话,当心连累了我!”
“啊对,呸呸呸!”
……
天呐,真有意思啊。
楚楹虽没说出来,但她的表情形态无一不呈现出她的想法。
她收回了惊奇的眼神,微微长大的嘴巴,受宠若惊的笑意,变成了淡然自若的模样。
“看完了?”沈槐安靠在树上笑得开怀。
楚楹笑着点点头,轻声道:“他们工作忙碌,我还是不打扰他们了,能与他们说上话,已是我经历的一大奇事了。”
“好。”沈槐安点点头,带着人往前走。
末了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上夜班的黑白们,神色淡漠,一如以往平静道:“好好干,我会看着你们的。”
真真是毫无感情,纯属压榨打工人!
众多黑白应了一声,也没人在闲聊了,而是面目专注地忙碌起来。
沈槐安满意极了,低头看着楚楹笑道:“走吧。”
楚楹眨眨眼,心里的澎湃还未停下,仍是新奇极了,也不觉得山路阴暗,只是心里乐呵呵地往前走。
终于行至一棵树前,她停下了脚步。
楚楹伸出手来摸了摸树干,灿烂道:“你好呀,小树妖,我们又见面了。”
树干上显出了人的五官,歪七扭八的肢体扭动了一下,整棵树就活了过来,它笑嘻嘻道:“姑娘在摸我的脸……嘻嘻嘻嘻嘻……姑娘好呀。”
楚楹也不恼,只默默地将手拿开,好声好气道:“小树妖,你当初用传送结界送我进过一个村庄,如今我想再进一次,你能帮帮我吗?”
歪脖子树听了这话,竟是生气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我不要,你当初还要用火烧我呢!我好心救你,你还想烧我!”
“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你能帮帮我吗?”楚楹再一次好声好气诚恳道。
歪脖子树见她态度这般好,也软了下来,有些动摇了。
“山中这些人今日突然不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村庄里……”
“他们离开了,从此以后你们就能正常修炼了。”楚楹笑道。
“离开了?这么突然啊。”歪脖子树又惊又喜,后又觉得悲伤,嘟囔道,“老前辈要是还在就好了。”
“什么老前辈?”楚楹觉得这妖有些可爱,有了想要与它聊聊的心思,干脆就坐了下来。
“我自小长在这里,在我刚修出灵识之时,山中突然出现了一大批人,这些人像活死人,身上阴气重得很,影响了山里的灵力运转,然后那些飞禽类的妖,它们有脚有翅膀的,干脆就跑了,只留下我们这些动弹不得的植物妖。”歪脖子树想起往事,欲哭无泪。
它的枝干开始变得湿漉,分泌出树脂来。
“然后那位老前辈,分明都要修成人形了,应是受这个影响,渡劫失败,消亡于世了,自此以后,其他老前辈就告知我们,不要与那些人打交道,要躲着他们,不要染上阴气。”
“就这样,我们日复一日地在山中生存着,努力修炼着,现在那些人终于走了!我……呜呜呜……我激动……”歪脖子树用枝干捂起了眼,痛哭流涕起来。
两个人就这般默默听着它哭了一会儿,沈槐安没忍住,开口道:“哭好了吗?现在可以送我们入村庄吗?”
歪脖子树止住了哭,腾开枝干,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一看,又惊又怒。
“你你你……就是你,你把我的枝条割断了!你还威胁我!讨厌的家伙!”
“如何。”沈槐安平视着它,似笑非笑,语气平淡道。
歪脖子树想起了那日的经历,缩了缩脖子,闭上了眼,也不愿与他们说话了。
楚楹不解地朝沈槐安眨了眨眼。
沈槐安这才慢吞吞道:“我那日心急了些,见它修为尚可,病急乱投医了……”
楚楹十分理解地点点头,又扭头示意了一番,炯炯有神的眼里极具鼓励意味。
沈槐安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