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没有能力爱,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也就是说我们总希望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爱),而不是无条件地投入其怀中并且只要他这个人的存在。”——米兰·昆德拉《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这年的冬日,里德尔并没有选择和邓布利多一起过圣诞节。格林德沃和魔法部的关系愈发剑拔弩张,隔几日便有冲突发生。她讨厌麻烦,因此她打算去做一些一劳永逸的事情。为了打消邓布利多的怀疑,里德尔要求布莱克也选择留校,并在一次见面中埋怨道:“布莱克家族想要阿尔法德和其他人订婚,就在今年圣诞节。但他选择了留下来陪我,先生,你说我们可以走多远呢?”
对方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观察到这个细节,她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一半了。“汤姆,如果你想听我说真心话,我的答案是你们无法长久地在一起。”邓布利多温和地看着女孩,手指交叉着放在桌上,这是他严肃处理事情时一贯的态度。
“布莱克家族和黑暗势力一向走得极近,你也没有强大的家族作为依靠,和他在一起是不明智的行为。但是,如果你不回家,我也希望你能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他竭力按捺住私心,用客观的陈述句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但脱口而出的“家”又暴露出他的情绪。
“我知道,先生,我一直都知道。”里德尔喃喃道,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淌下的泪水却无论如何都让她无法再次说服自己笑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那份无措更增加了一份脆弱感:“我喜欢他,哪怕是只短暂地在一起,我也想要这么做。这真不像平时的我,真是奇怪,可爱情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确实是这样,”邓布利多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继续说道,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但我希望你不要收到伤害,汤姆。”
那股酸涩的情绪从心底复活,麻酥酥的。邓布利多头一回如此痛恨自己总是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因为那条人命将如影随形地紧跟着他,也无比清楚,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去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了。这样也好,他苦中作乐地想到,至少不会给对方造成任何困扰了,只要他闭口不谈。
完成格林德沃的任务之后,里德尔决定道街上散心。虽说对方邀请她共进晚餐,但压抑的氛围让她不假思索便拒绝了。毕竟明天是圣诞节,她应该好好地休息。
圣诞节前夕的街道上并没有行人,昏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哈一口气,轻轻地抹去玻璃上的水,便可以看清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和餐桌上丰盛的食物。胡子花白的爷爷笑着举高年幼孙女,年长点的便帮着母亲摆放餐具,其乐融融。
有人轻轻地拉了拉里德尔的长袍。
她垂眼一看,只见一个刚即她腰腹的小孩怯生生地望着她,浑身脏兮兮的,扭成结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衣服上全是蹩脚的补丁。小孩没见过红色的眼睛,向后小退了一步,却依旧没有松开牵住衣角的手,鼓足勇气说道,最开始是气音,但对食物的渴望战胜了恐惧,脆生生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小姐,你可以给我一些食物吗?”
里德尔蹲下,和小孩平视,平静的目光仿佛不是在打量一个挨饿的孩童,而是一座破旧的机器:“孩子,你一个人出来乞讨?没有家人吗?”
“有的。”小孩消瘦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笑容,指了指身后刚刚被赶出来的女人。她穿着灰扑扑的不知修补过多少次的衣服,如获至宝地捧着怀里的一块面包,快速向她们奔来。“那是我的妈妈。”
“孩子,快吃,还是热乎的。”女人将整块面包都递给了孩子,又把自己脖子上的破布取下缠在孩子漏风的衣领上。“妈妈不吃吗?”小孩仰起头问道,小手把面包分成两块,一块给了女人。女人的目光的目光似乎粘在了那薄薄的面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笑着用手指把小孩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妈妈不饿。”
“你明明……”里德尔疑惑地开口问道,这女人显然很久都没有吃过食物了,一副渴望的模样,却倔强着不肯吃一点面包。再过一些时日,她恐怕就会倒在地上,再也无法起来。
没等她将话说完,女人便凑近,压低声音说道,“她更需要食物。”
“你再不进食会活活饿死的。”里德尔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做。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孩子,但面对自己生命的消失,难道不应该顾全自己吗?她曾在很多书籍里都了解到母爱的伟大,可这正是她所缺失的,她永远弄不清楚血缘间的联系。自己的母亲是个懦夫,父亲永远不会承认她的存在,舅舅是个疯子。不过,这也不会再困扰她了。她所谓的家人,都去见了梅林,她再也不会被他们束缚了。
眼前突然多了一篮面包,热腾腾的,刚刚出炉。
“您拿着和孩子一起吃吧。”肖恩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笑着递过那篮子,还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毫不介意地将那脏兮兮的女孩裹起来。
女人连连道谢,拉着小孩的手让他说感谢的话。肖恩拿出手绢细心地把小孩的脏脸擦干净,摸了摸对方冰冷的脸,提议道,“我送你们去救济所吧。”
“进不去的,”女人摇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透过冻烂的皮肤和斑驳的污渍,依旧可以辨出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人太多了,排不进去。”
“我有办法。”肖恩将小孩抱起,哼起轻快的歌谣,还时不时做个鬼脸,逗得小孩哈哈大笑。银铃般的笑声散落在街道上,倒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息。
救济所前围了一圈圈的人,他们因为没有在五点钟之前排到,不得不在雪地里度过夜晚而愤怒地喊叫。有小孩因为饥饿而哭泣,有一瘸一拐的男人干脆就在屋前坐下,任由警卫怎么驱赶都不离开。
里德尔知道以肖恩的魔法实力无法一次性让三个人隐身,想了想,长袍下的手指微微弹动。肖恩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略带惊讶,随即又变成唇边一抹笑容,眼神里带着了然。这份了然让里德尔心里不舒服,却有一些不愿意承认的欣喜。她比往常的任何时刻都痛恨现在的自己,被一些无关紧要的情绪绊住了脚步。
她痛恨情感,厌恶所有将她变得软弱的因子。更令她感到恼火的是,她明白自己很难克制这些情绪的产生。因为她是一位人,活生生的人,由骨头和血肉组成,和救济所前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她想要超越人,成为超越死亡的存在。
从救济所出来之后,肖恩主动邀请她到家中一起享用圣诞节大餐。里德尔没有犹豫便同意了。因为格林德沃惹出的麻烦,她已经连续忙活了两个月,是时候给自己短暂的休息时间了。更何况肖恩家中的热巧克力和曲奇都很好吃。
她从缩小口袋里拿出一整盒巧克力当作见面礼,随肖恩一同在餐桌旁入座。肖恩的父母都是极亲切又知道分寸的人,既不会让客人觉得被冷落,又不会热情得令人无所适从。难怪能培养出肖恩这样出色的巫师。
“汤姆,你有男朋友了吗?”史密斯太太从厨房里端来一大盘火鸡,用围裙擦干净手上的油,看着因这句话而脸涨得通红的儿子,又笑着揶揄道,“如果没有的话可以考虑一下肖恩,他是个好孩子。”
“妈妈,别关心我们的事了,怎么今天的菜那么多?”肖恩抢在里德尔回答之前便匆匆地说道,还向她眨眨眼睛,暗示她不要介意。
“今天还有客人,”史密斯先生起身掺满五杯红酒,又点上了香薰蜡烛,“我们邀请了前日在街上碰见的那位教授。他一个人过节,多冷清。”
门铃恰到时分地响了。肖恩一脸狐疑地去开了门,沉默着将教授引到了大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和邓布利多教授关系很好,但那只是平时。如今汤姆也在这里,他知道汤姆一直住在邓布利多的家中。这让他难得手足无措起来。
“邓布利多先生,坐这里,”史密斯夫妇热情地迎接了他,拉开里德尔一旁的椅子,“这位是汤姆,是肖恩的朋友,想必您也认识她吧?”
“当然,汤姆也是我的学生。”邓布利多的目光从女孩身上滑过,内心虽有疑问但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笑盈盈地夸赞道,“这些看起来可真好吃。”
“需要等一下,先生。我们需要向上帝祷告,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这个习惯?”史密斯先生客气地问道。他的神色庄严,餐巾叠得整齐放在右手边。
邓布利多摆摆手:“我们没有上帝,但是我们有梅林。我很乐意等待你们做完祷告,我想汤姆也是一样的。”他垂眼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孩。
“汤姆,你是从小在巫师界长大吗?”史密斯太太撑着腮看着对面的女孩,眼神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喜欢。她自以为隐蔽地给肖恩使了个眼神,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戳穿而已。
里德尔抿唇笑了笑,态度落落大方,没有一丝不好意思:“不是,太太。我从小在麻瓜的孤儿院长大,但出于某种原因,我并不信仰上帝。我可以和邓布利多教授一同等待你们做祷告。”
史密斯太太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本想着说一些安慰的话,但又看到儿子动了动手指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了,连忙拉着他们做起祷告。
里德尔安静地看着一切。她自小便被教育,对上帝要绝对忠诚,因为他是所有人共同的父亲。每日孤儿院的三餐前都必须进行严肃的祷告,即使只有少得可怜的面包皮,也要虔诚地感谢上帝的恩赐。玛丽亚便是这么做的,但是生活依旧没有任何转机。
久而久之,她不再寄希望于缥缈的上帝。上帝或许存在,但也不是她这种人的上帝。她仍会挨饿和遭受毒打,仍被所有人当作异类。上帝已死,所有的未来都攥在了她的手中。她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能改变现状,而不是对所谓的上帝匍匐。
“先生,尝尝这个。”祷告结束后,肖恩将烟熏火腿递给邓布利多,又帮里德尔往盘里盛了些三文鱼。两人的互动被长辈望在眼里,史密斯先生与邓布利多碰了一下杯,主动聊起两人的情况。
“汤姆这么乖巧的孩子,在学校里一定很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吧?”史密斯先生乐呵呵地说道,卷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抖动。儿子的眼神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但那女孩的态度比较含糊,客气又礼貌,总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与众不同。
邓布利多的动作不由地顿了顿,随即微抿一口红酒来掩饰自己的那点尴尬,再开口说话时已经回复道平日里云淡风气的模样:“汤姆一直很受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同时也是斯莱特林的级长。”
“哇,真是厉害!”史密斯夫人亲切地给里德尔添上圣诞布丁,笑着睨了一眼儿子,语气里俨然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家人,“肖恩你要多向汤姆学习!”
肖恩被父母的行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看向对面,却发现汤姆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几分黯然,虽然心知以她的性格,不会爱上任何人,但是真正体会到这点时,仍不免有些难过。
其乐融融的晚餐结束后,史密斯夫妇热情地邀请两人留下来过夜,却被邓布利多先生婉拒了:“家里还有一只宠物要照顾,汤姆也需要回学校。有空的话,下一次来对角巷喝茶吧!”
门轻轻地掩上,也阻断了屋内的火光。
“汤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邓布利多伸手拉起女孩的兜帽,又变出一团玻璃瓶中的火焰供她取暖,“我记得这时候你应该在霍格沃茨。”
“先生!”里德尔用力拉住了他的衣袖,声音急促,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央求,“先生,你让我跟着你回家过圣诞节好不好?我……”
“是出现什么问题了吗?”邓布利多问道。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心里涌上不该出现的雀跃,却无法阻止自己为对方接下来的话而窃喜。这样是不对的,他心里非常清楚。
外界总是对他寄予太高的期望,认为他无欲无求,是标杆式的白魔法师人物。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曾经因为野心伤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也折损了自己渴望腾飞的羽翼,爱过不应该爱上的人,现在又因为不该出现的爱欲而陷入困境之中。
里德尔的声音带着哭腔,被长袍盖住的身体显得格外娇小,有雪花落在了她的肩头,却被轻轻地拂去。“我和阿尔法德吵架了,因为家族的事情。我现在不想回去,也完全不想面对他。先生,就让我跟你回家吧!”她刻意加强了家这个字眼。
邓布利多注视了良久,最终败给了自己的私心,无力地回答道:“走吧。”正想带女孩幻影移形,却被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
“你看起来很喜欢她,”斗篷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