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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医之烂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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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这皎月色的衣衫搭配火焰般蔓延的淋漓鲜血,一半烈焰,一半寒月,美得破了天际。

不愧曾是引领过「刺杀美学」的美人蛇,小刀刺个人也刺出了如此高雅的艺术感。

殷千寻悠然卧在床沿,手上搭了块帕子,一面慢条斯理擦拭紫绸飞刀,一面欣赏自己的杰作。

拜她所赐,一炷香了,仲堇的右肩仍血流不止,及腰长发柔和地拢在左肩,小脸白得没了一抹血色,眉心微蹙,有点儿西子捧心的味道。

流吧。流再多的血你也死不了,受着吧。

这么想着,殷千寻嘴边升起了一丝冷傲的笑意。

仲堇动作吃力地用桑皮纸将一把药材包好,慢慢捧着走过来,放到殷千寻身前,殷千寻的笑倏地一滞。

“那瓶忘情丹药里含有魂骨柒的成分,一次性吃太多会致幻,或许,还有别的副作用……”仲堇顿了顿,轻启如霜的唇,“你若一定要吃,一日一粒应该够了。这些药你拿回去,抗一抗它的副作用。”

殷千寻藐然轻哼,抬眸道,“仲神医,与其啰里啰嗦,不如先捡捡自己的药吧。”

仲堇垂眼望着她,望得深而重,良久,道:“我的药,不是你么?”

不曾预料她会说这样的话,殷千寻略微愣怔,而后淡然置之地一笑。

“我如果说我反悔了,不做你的药引子了……”她垂着眸子,柔柔抚着手上的刀刃,不紧不慢道,“反正啊,这风澜苑我已经住进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久违的无赖感觉,令殷千寻莫名其妙一阵舒爽。忘情丹药这好东西,属实吃得有些晚了。她果然还是适合做一个在道德边缘徘徊的闲云野鹤。至于痴情种子,谁爱当谁当去吧。

“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仲堇别开落寞的目光,蹒跚转过身,留给殷千寻一个落落穆穆的凄凉背影。

见仲堇这失落的模样,殷千寻心里有根弦忽地又颤动一下。

思绪一刹天堂,一刹地狱,真是令人厌烦。

“你过来。”

她声色不悦地唤回了仲堇。

可望着仲堇探过来的这只线条流畅纤长白嫩的手,她怎么始终下不去嘴了呢?

怎么都别扭,甚至于,感到一丝丝羞耻。

她凝视仲堇的手背,咬唇思忖了片刻,抬眸问道:

“你的手,应该挺敏感的吧?”

面对这个诡异的、很难不令人想歪的问题,仲堇没听懂般眨了眨眼,许久,涩然道:“嗯,是挺敏感。”

“那你身上最不敏感的地方是哪儿?”

殷千寻想挑那么个地方下嘴。

仲堇微微蹙眉,约莫明白了她的意思,收回了手,抚平袖子,轻声道:“背部。”

殷千寻抬眼稍稍端详一下仲堇挺秀单薄的纤背,若要往背部下口,势必要扒掉她的衣裳……

不了,不了。

“其次不敏感的地方呢?”她又问。

仲堇沉默了半晌,最后神色自若道:“臀部。”

闻言,殷千寻呼吸一滞,嘴角轻微抽搐。

她阖眼下了决心,蓦地伸手抓过仲堇的腕子,猛掀起一层外衫,隔着里边的轻纱咬上了仲堇的手臂。

熟悉的,微弱的刺痛感袭来。

晚些时候,殷千寻离开前,杳然转着手里的伞柄,漫不经心留下了几句话:

“燕子升嘴巴关严了这么些年,想必是长上了,弃了吧。我倒想看看,是谁躲在暗处那么想要我的命。”

“风水轮流转,这一世我等着。”

*

可不,风水轮流转,痴情种子像颗飘飘荡荡的蒲公英,脱离了殷千寻,附到仲医生身上来了。

几日过去,仲堇肩上的伤已经好全了,然而神思恍惚的感觉却未曾退减,甚至大有病入膏肓的趋势。

为几匹马作孕前检查,开了小差,站到了不该站的地方,于是马尥蹶子踢折了她两根肋骨;

为张师傅的蛇场作体检,站在竹叶青的蛇笼前,腿忽像灌了两股泥沙走不动了,愣怔凝望着一团翠绿失了神。当竹叶青张开血盆大口咬上来,钻心的痛才令她清醒,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毒蛇,不是殷千寻;

为庄婶家的鸡实行阉割术,旁侧鸡笼的另一只鸡没命地扑腾翅膀。庄婶解释道,它们本是一对儿,恩恩爱爱,但这只鸡天性自由,总想翻出鸡棚云游四海,还想把它的小情鸡一起带走……或许将它阉了能消停。

鬼迷了心窍。听庄婶寥寥数语讲完这个似乎不怎么凄美的爱情故事之后,仲堇默默解开了绑在鸡脚上的麻绳,眼泪缓缓淌了下来。

庄婶吓坏了,赶快拿来湿乎乎的热毛巾给仲医生擦脸,边擦边问:“你这是怎么了,仲医生?”

仲堇垂下泛红的眼帘,咬着下唇笑了笑:“觉得,有些残忍。”

庄婶一听,这不简单。

仲医生不是新手,按理来说类似的阉割术施了没有上百回也有上千回了,怎么这会儿突然觉得残忍了?

一定是代入了。

兴许是失恋了。

这么一想,更不简单了。仲医生这样一个年少有为的漂亮女人,莽村的小青年个个难以望其项背,谁有资格让她失恋呢?

庄婶的热心肠烧起来了。她起身将篱笆门一锁,无论如何要把仲医生留下来吃顿晚饭,绝不能让这么个好姑娘独身回到那冰冷破旧的陋居与满屋子的药草彻夜泪眼相对。

仲堇刚止住的眼泪,在抿上庄婶端来的第一杯茶时,又辣出来了。

分明是酒。

她抵唇轻咳,泪眼蒙蒙看着庄婶。

庄婶笑道:“没事,仲医生,难过就喝点酒吧。”

仲医生轮回了几百年,唯一没习惯的东西就是酒。

然而庄婶说,这是她在地窖中珍藏了几十年的极品佳酿,逢年过节也不舍得拿出来呢。

仲堇盛情难却,一口便把自己微醺了。两杯,迷离了。

庄婶笑眯眯地开始套话:“仲医生,这是喜欢上哪家的小伙了?”

仲堇手腕支着前额,满面绯红,目光涣散道:“不是小伙……是姑娘。”

庄婶下颌猛地一收,夹了颗花生米,塞进嘴里缓缓咀嚼。心想,这仲医生醉得不轻。

“虽然我没听过姑娘喜欢姑娘这事儿,不过两个姑娘相亲相爱,想来也是桩妙事……为什么要哭呢?“

仲堇上身缓缓沉下去,脸颊贴在了桌沿。

“因为我不行……”

庄婶闻言放下筷子,上下打量一番仲医生。全须全尾,神清骨秀,纤腰楚楚,没看出哪儿不行啊。

“庄婶……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仲堇抬起手,招了招。庄婶耳朵凑过去。

她在庄婶耳畔轻声道:

“我——是——神——仙。”

庄婶嘴里的花生米差些喷出来。

她抹了抹嘴,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嗯,神仙,神仙好哇。”

“仲医生,那你会遁地吗,翻个跟斗十万八千里?”

“不会,都不会。”仲堇的腮贴着桌沿滚了两下。

“我爱上了不该爱的凡人……被罚下来历情劫……”

庄婶嚼动嘴里的牛肉,了然地点点头。行,越说越离谱了。

“这情劫,是怎么个历法?”她很是配合地问。

“……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也不能坦白心意,不能情意相融,不能结合……否则,立遭天谴而死……如此循环九生九世……总要眼睁睁看着她满目期望而来,心灰意冷而去……”仲堇揪住了心口的衣衫,闭上眼,怅然一声叹息,“痛死了。”

见仲医生如此入戏,庄婶也不由来了情绪。

“这么惨哪?那现在是第几世了?”

仲堇咳嗽几声,抬起手指比了个“九”。

庄婶一面抚着她的背,一面啧啧道:“九世熬过来,就好了,啊。”

“好不了……”仲堇缓缓摇头。

“九世过,我返仙界做个医仙……她在人间,继续当她的凡人,从此我俩永不交织……”

她苦涩一笑,“我才不要这样。”

庄婶只呆呆地看着她,不敢插话。

仲堇晃悠悠站了起来,高高举起酒壶,颇有些质问上苍的意味:“这一世,我要打点好所有所有一切……而后,冲破天帝的禁锢,与她作合……哪怕情意相融只短短一日,又或许只一刹……也值了。”

酒壶从手间滑下,勾在小指上晃了晃,仲堇凄凉一笑。

“我想……这似乎是最好的解法……这一世过了,我不必返回仙界,也不再停留人间……徘徊于无间地狱永不入轮回……她,一碗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再也不会想起我……”

两人一道陷入了沉默,望着一桌的酒菜发起了呆。

半晌,庄婶喃喃道:“那姑娘若知道了这些,一定不好受。”

这话一下子把仲堇打回了现实。

她颓然放下酒壶,下巴搁回了桌沿。

“似乎全是我的一厢情愿……脑中的构想而已……她好像已经,把我从她的心里提前清除了……”

“啊?怎么会这样?”庄婶入戏很深。

“忘情丹药……虽不清楚那药是不是真那么有效,可是目前看来……有这么个趋势。”

仲堇痛楚地闭上眼,“我懂……谁揣着一颗滚烫的心受得了一次一次冷冰冰的拒绝呢……”

庄婶紧皱眉头,飞快嚼动起了花生米。她酒量极好,故而头脑仍十分清醒。

她好像从仲医生的故事里听出了一个破绽。

“仲医生,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既然那姑娘吃了忘情丹,也就意味着,她那头冷了。如果你这头热起来,是不是也不能算是情意相融,也就不会立刻遭雷劈……”

她面色慈爱地抚了抚仲堇的薄肩,“起码,你这憋屈了几世的情意,可以释放释放?”

仲堇缓缓睁开眼,眼神迷散了几秒后,倏然焕发了生机那般聚了焦,然而很快,又散掉。

“可我不知,她是真的,还是装的。万一只是装作忘了情……”

“你试探试探她呀。”

“如何试探?”

“比方说,”庄婶作出个捅刀的动作,“让她扎你两刀?”

嘶——仲堇的肩膀恍然又感到疼了。她倒也没有那般受虐倾向。

“再比如,你去和别人亲近一下,看她会不会吃味。”

嘶——听到要和别人亲近一下,仲堇本能将眉心蹙了起来。

好生厌恶。

庄婶在她肩侧使劲拍了拍,落落大方一笑:“稍微演一演就好了,傻姑娘,又不是真让你去和谁亲近。”

演么?

仲堇托着腮,凤眼微眯,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演技。

既然殷千寻从未识破她爱她,那似乎,演技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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