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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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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明王的意思,徐漳已被押解进宫,等待审讯。

这本也正常——明王进城后,大梁原有的各处机构几乎都被废掉了,许多事务都并到宫中由明王和心腹亲力亲为。在宫中审讯也不是头一回,甚至还专辟了一座宫室用一拷问审讯。

不正常的是,这回,明王偏将审徐漳的地点,定在了芳礼阁。

这芳礼阁,是历代大梁公主出嫁之地。在定下婚事后,公主们便会离开母妃,被送至此处备嫁,直至婚礼那日从芳礼阁的大门跨入喜轿。

公主们无论是下嫁,还是和亲,无一例外。

在这里审相国,真是有种把大白菜当萝卜啃的奇怪劲儿。

更奇怪的是,似乎为了迎接徐相国,这座芳礼阁居然还久违地打扮了起来:屋檐下的红灯笼一个一个被擦净点亮,有几处灯笼罩子因年久破洞,烛光就那样潦草又庄重地从罩子里渗出来。

在并无唢呐喜声的白昼里,这些灯笼透出些淡淡的荒诞感。

小荷跟在明王身后,跟见了鬼一样抿唇走着,跨过芳礼阁大门的门槛时,总觉得比小时候第一次拎起大刀时还要费力气。

她偷眼去瞧明王,但他又覆上银面,根本猜不出一点儿意思,只一味往前走。

而后,在小荷以为他要走进芳礼阁正堂时,他却脚步一拐,转而从右处回廊上楼,并在屋内半掩的一处雕花窗下坐下,并示意小荷也坐。

眼瞧着宫人端上来几盘瓜果热茶,小荷疑惑:“不是要审徐相国吗?”

明王一挥手,宫人尽皆退下,他取了面具,呼吸一口空气:“先吃点儿?”

小荷盯着他拿起糕点的手:“不了吧。”

她心急如焚,往院内去瞧,却被楼下忽然响起的鞭炮声吓了一跳。

那些挂鞭盘在屋檐下,窝在地上,被点燃后噼里啪啦大响起来。在迅速爆掉缩短的残骸中,从芳礼阁洞开的大门外,居然抬进来一顶小小喜轿,上头披鸾带凤,是公主们出嫁时乘坐的喜轿。

小荷大惊:“这是做什么?”

明王只是喝茶。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他的手好像在抖。手指看似将茶盏端得稳当,可里头茶水却晃出两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雕花窗内,甚至能将抬轿宫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带着些漠然的喜气,推开芳礼阁正堂的门,大声迎道:

“恭请贞和公主上轿——!”

小荷将身体靠近窗边,几乎要倾斜下去,她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因从那正堂内,抬出来的是个男人。

这男子已白发斑驳,面容被打得青紫,连眼睛也睁不开,手脚被五花大绑。勒紧的绳索下,却是一身干净的华贵官服。

这服制小荷认得。

“这是……徐漳吗?”

明王将茶水一饮而尽,小荷难得见他有这么动作粗鲁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内心里崩开了。

看来的确是徐漳。

徐漳被捆着塞进喜轿。他当然试图挣脱,但宫人们力气比他大得多,死死将他摁住往轿身里塞。喜轿随即抬起,沿着芳礼阁院内行走一圈,重又落下。

徐漳又被押解出来。宫人摁着他的头往地下磕,一边磕一边喊道:“虞后参见陛下!”

他跪拜的是明王坐着的方向。

磕拜三下后,宫人们向他跟前扔下一段白绫。

小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向明王的眼神犹如看鬼一般。而明王只紧盯着徐漳,像在盯一个死人。

闹剧终了,徐漳口中的布被扯了出来,手脚也松了绑。宫人们消失不见,只剩他躺在地上呻吟,身前飘着白绫,身后的喜轿在满地鞭炮留下的硝烟里若隐若现。

徐漳年纪大了,很快就动弹不得。他脚后一蹬,正好碰着那轿杠,突然发了疯一样一声长嚎:

“儿啊!爹对不起你啊!爹对不起大梁!一步错,步步错呀!大梁不能再原谅爹,可是儿呀,你能不能原谅爹?”

徐漳抱住喜轿和白绫,开始将身上官服扯得稀烂,直至最后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寂静后,明王的神情也恢复了正常。他神色淡然,转向小荷道:“审完了。”

小荷只觉得想吐。

这出闹剧,她看懂了。

*

多年以前,梁虞还在交好的时候,曾有过一桩联姻。

从大梁嫁去了两位公主,其中一个做了大虞的皇后,另一个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虞后是这位徐相国的女儿。死掉的那位,是明王的母亲,但大梁宫廷,却并未听说过有一位曾住在永良宫的公主。

因为这位公主的身份和名号,都因某种原因被人刻意抹去了。

她的孩子们也许在大虞不太受欢迎,大儿子得以在母亲身边苟活下来,小女儿却因为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庇佑,也许发生过什么事,才被悄悄送回了大梁,由于某种缘由被悄悄养在林家。

可虞后现在还活着,她的儿子怀王,如今要与明王抢夺大梁。但明王,想要他们死。

*

那份徐漳的供词里,写明了当年他因野心和权势,将自己的一个不为人知但最是貌美的私生女儿,顶替了被选中和亲的那位宗室女送去大虞。然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儿竟真有能耐做了虞后。

封后一个月后,徐漳被迫告老。梁帝不会再许他大权在握。

而徐漳的不甘心,造就了后来一切与虞后的暗中策划。虞后日子不好过,想要来自母族的撑腰。而徐家,想要借大虞的势,夺大梁的权。

但一个落魄权臣,纵使根深蒂固,也难敌一个皇子。

*

小荷犹记得那份供词里,密密麻麻全是徐漳亲笔写下的罪行,如何使人毒死了那位中选的宗室女,又如何让与其容貌相似的女儿蒙混进芳礼阁替嫁。

又是如何在告老后,利用自己几十年来集结的党朋干扰朝政,混淆视听,并在梁帝眼皮子地下豢养私兵,静待时机。

又是如何暗中与虞后勾结,做下桩桩件件勾结大虞出卖大梁,只为成就自己大业之事。

徐漳亦不愿反悔,只在供词中说他“呕心沥血,无一不为除掉荒唐梁室,拯救大梁子民于水火之中。”

直至今日,明王摁着他的头,将当年他的女儿出嫁走过的路重走一遍,才叫他看清女儿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会和他一样死掉,一切大业都是一场空。

谁让他输了呢?

现在他疯了。

但可惜的是,无论再如何审问,徐漳除了自己做过的事,也再吐不出半句来。关于另一位被抹去名姓的和亲公主,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查遍当时礼部档案,所得也只有“贞静公主”一个封号而已。然这位贞静公主到处出自何处,却没有记载。时至今日明王所知,也不过是她曾居住在永良宫而已。

*

夜色已深,停云和落月已在对面睡下了。小荷却醒着,坐在窗边向外望。

夜风很凉,刮得星子在天上摆来摆去。院中树下,却有一人不怕冷似的将上半身脱个精光,拎着大刀耍动。

长刀轻吟,劈开夜色,好似在发泄什么。

“大伤初愈就这么折腾,真是嫌自己命长。”

小荷自言自语,唰地将窗子落下。

自从那日审过徐漳,明王这个样子已经三四天了。

他似乎夜夜失眠。每次小荷夜半醒来,要么见他魔怔般在院中来回踱步,抚摸砖石和树木,要么就练刀,其招式之凌厉,好像真真正正在劈砍一个敌人。

徐漳没死,但比死了更难受,他疯了,但有时又是清醒的。

疯的时候,会哭诉忏悔,抱着狱卒的大腿说想再见女儿虞后一面。

清醒的时候,会把明王破口大骂,说等自己的外孙怀王进了苍都,定要将明王千刀万剐。

小荷打了个冷颤,想象着怀王若进了苍都,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忽而却听外头安静了下来。

她掀开窗子,见明王正默然坐在树下,抚摸着刀身出神。此时院中极为寂静,她开窗子的那一声响,令明王抬起头来,不偏不倚撞上她的眼睛。

他没说话,但小荷披好衣裳,出了门。

永良宫其实与别的宫室比起来,不算大。两人一起坐在树下,盯着屋檐下的砖瓦发呆。

“明王殿下,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您。”

小荷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那日殿下在城中遭到刺杀,我听宋汀讲,是因为看见了两个人,而殿下将他们错认成了两位故人,才中了陷阱。”

“如此重要的故人,不会是说小姐和我吧?”

这件事,在徐漳的供词中也有提及,她都看过了。上面白纸黑字,一笔一笔写了那是徐漳特意豢养的两个女子,养了足足三年,来模仿小姐和她的神色举动。

也就是说,至少在三年前,徐漳就知晓一些明王身世的真相,且已利用这点有所图谋了。

但在审讯中,徐漳却一口咬定他对明王生母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只知她是以贞静公主的名号嫁去大虞。

“……是。”

明王的回答很轻,也很坚定。

他低着头,手指来来回回摩挲那刀柄,神情有些焦躁。

借着夜色,小荷稍微胆子大了些:“那能和我说说吗?我……实在不记得了。”

明王偏头盯了她一眼,眼底透出的无奈居然让小荷自觉有点愧疚。

“抱歉,幼年时的事情太过久远,我实在记不起何时曾与小姐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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