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余苏秋水一人。
她站起身,轻盈地转了一圈,铜镜中的她,面若桃腮,一段细腰盈盈一握,放在人群中也漂亮得出挑。
苏秋水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段鹤应该在她身旁。
尽管他利用她,她算计他,可现在,苏秋水却动了私心,关于段鹤的私心。
这个时候不该想起他,苏秋水想,不管有没有人来救她,她要火烧新房,火烧清风寨,老弱妇孺不住在寨子里,正好可以把土匪一锅端。
到了时辰,媒婆来敲门,为她盖上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苏秋水看着眼前摇曳的流苏,手搭在那妇人手背上,由她带着往正堂走。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一会儿就到了,耳边传来众人的调笑欢呼声,苏秋水只觉得聒噪,媒婆提示她前面有火盆。
苏秋水迈着小的步子,祈愿时间过得慢一点,忽然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捞起了她的身子,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苏秋水吓得惊呼出声,周围的人又开始齐声喊道:“大当家威武,大当家威武……”
苏秋水伸手推搡着李波,小脸皱着抵触他的靠近,不过这些李波没发现:“大当家,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李波自胸膛哼笑几声,只当她是害羞,把苏秋水放在红毯上,一个婢女拿来拜堂用的大红花,苏秋水缓缓捏住手上的红绸布,心中更加坚定她要离开。
媒婆抓起一把红色花瓣,朝他们撒去,嘴里念念有词:“新人拜堂,既成夫妇,死生不疑。”
苏秋水垂着眼,心中暗道,老天爷可不要当真啊,这都是迷惑他们的,别真的相信了。
“一拜天地”,见苏秋水身子不动,一个手劲大的婢女按住她朝大家拜了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媒婆笑得一脸谄媚,这清风寨大当家单身多年,这桩婚她一定能拿到丰厚的礼金,想到这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至此,新人礼成。”
善婆婆坐在堂上,越看苏秋水越觉得满意,她本还担心她若死了,李波会从此一蹶不振,如今他娶妻生子,心思也会放在他妻子身上。
她看得出来,苏秋水是个好姑娘。
寨子里好不容易有一件喜事,大家心里都说不出的高兴,李波一声令下,挖出了他出生时父亲埋下的桃花酿,酒香醇厚,酒液在碗里打着旋,最后又被大家一饮而尽。
苏秋水又回到了之前的厢房等李波,守在外面的婢女说,等酒席散了,李波就过来。
苏秋水烦躁地掀开红盖头,瘫坐在床榻上,外面的人不许她随意进出,怎么引开她们也是个问题。
夜幕降临时,她肚子传出了叫声,用过午饭后一直都没机会吃上饭,她拔下插在发髻上碍事的金钗,一把丢在大红锦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屋子除却贴在门上的红双喜,桌上还有几盆红枣桂圆花生,一旁还有为交杯酒准备的酒水。
苏秋水怕酒里有药,伸手抓了几颗红枣垫垫肚子,大婚哪有饿着新娘子的道理,不能吃饭,至少给几块糕点吧。
红枣的味道甜丝丝的,在味蕾散开,苏秋水又多吃了几颗,忽然听到外面的婢女倒地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从门缝往外看,恰巧农桓敲了敲她的房门:“苏姑娘,你在吗?”
苏秋水开门让他进来,满怀期盼地看着他:“外面打起来了?”
农桓摇了摇头,看她的眼神从发亮变得黯淡下来:“苏姑娘,我打晕了看守的人,你的屋子后面有一条下山的小路,趁没人发现,你快跑吧。”
苏秋水又抬眼看农桓:“我若逃了,那你怎么办?”
农桓往她手里塞了些银两:“没人知道是我做的,我知你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我愿帮你一次。”
他说错了,他不是帮她一次,他帮了她很多次。
苏秋水将他推到门外,只留了几颗碎银,剩下的都还给了他:“农大夫,谢谢你,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没做,做完就离开。”
农桓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借口如厕离席太久,李波恐怕会对他起疑心,只能先回去。
此时,寨子里点燃了烟花爆竹,烟花一冲上天,将天空照得绚烂无比,远处传来众人的欢呼声。
苏秋水又走回屋里,她将酒壶里的酒都倒在了悬挂的红绸上,拿起桌上的红烛,点燃了还在滴酒的红绸。
火苗燃起,一下子就窜到了横梁上面,苏秋水要造出新娘自焚的假象,众人乱成一锅粥时,就不会有人想到她已经跑了。
她脱下沉重的朱红色外袍,长长吁了一口气,她也不想这样,可别无他法。
烟花炮竹的声音未断,没人注意到,苏秋水的屋子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李波正喝得尽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大叫:“走水了,新娘的屋子走水了!”
李波吓得一个激灵,酒完全醒了。
……
段鹤趁着入夜,带着人潜伏到了山下,先行的探子回来说,清风寨门口的守卫减少了大半。
他攥着拳头,一想到苏秋水被李波强娶为妻,他就恨不得活剐了他。
段鹤强撑着理智,怕惊扰清风寨的贼子,带着人潜到了清风寨一里外的丛林。
才蹲守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头戴大红花的妇人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揣着沉甸甸的银子。
“这清风寨大当家果然够大方,我就过来说了几句漂亮话,就得到了平时三倍的赏银,只可惜这样的事没有下次了。”
距离虽然隔得远,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飘进了段鹤的耳朵里,段鹤看她喜悦中带着些许遗憾的神情,心中不由得生厌,架起弹弓朝她射了一个小石子。
那妇人吃痛踉跄了一下,四处张望又没看见人,吓得大惊失色,下山的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忽然间,金灿灿的烟花直冲九霄,在夜空中发出耀眼的光亮,段鹤皱眉看了看,迅速拔剑发号施令。
“众将士听令,擒得清风寨匪首者,加官进爵。”
一听后半句,将士们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了。
段鹤拔剑冲在前面,恨不得马上杀到苏秋水面前。
身边的人也像不要命般,见一个清风寨的人,便杀一个,见两个便杀一双。
李波还没到苏秋水的住处,又听见值守门口的手下来报:“报告大当家的,官府的人杀到寨子里来了。”
李波顿时怒发冲冠,明明是大喜日子,怎么就发生这些糟心事。
“他奶奶的,取我的大刀来,就是官府的人,也没有大晚上搞偷袭的道理,我今天就叫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这金陵的天?”
他拿起大刀,又叫来几个人:“新娘走水的事,先救我夫人,屋子没了可以建,夫人好不容易抢来的可不能有事。”
李波提着刀走到清风寨门口时,地上死伤无数,看样子,清风寨占下风,两拨人刀剑对峙着,都试探着谁先上前。
段鹤眯着眼,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叫你们大当家出来,交出苏秋水,我饶他不死!”
李波走到人前,仰天冷笑几声:“这金陵城,还没人敢对我李波口出狂言,你算哪根葱,也敢打我压寨夫人的主意?”
段鹤眼色狠厉,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请他吃罚酒了,剑锋一闪冷光,直直刺向他,李波侧身一躲,巧妙地避到段鹤身后。
段鹤咬着牙,又使剑刺向他,每个招式步步紧逼,几个回合下来,李波饮了酒,反应有些吃顿,渐渐就招架不住了。
段鹤将剑抵在李波脖颈上,咬牙切齿道:“我再说一遍,交出苏秋水,饶你不死。”
李波将头别过去:“新娘的屋子走水,我也不知她有没有被救出?”
话音落下,段鹤感觉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晴天霹雳,将士控制住李波,他便往大堂后面的院子跑去,生怕晚去一秒就像上次那样,亲眼看她死在自己面前。
他逢人便问:“新娘在哪?”
大家也不知道,一味地帮水盆忙着救火,抽空给他指了指屋子的方向。
段鹤急红了眼睛,什么也顾不上,一路奔到她的屋子前。
火势还未完全扑灭,熊熊大火直冲天际,他捂着口鼻,蒙着头就要往里冲。
一旁的人不明所以地拉住他:“火势太大了,里面有随时坍塌的危险,别去,别过去。”
段鹤蹬了几脚,懊恼地吼了几声,是他来晚了,若他早点来,苏秋水就不会被困在火海里。
他恨自己,什么事都晚一步,段钰的事,苏秋水的事,都晚了一步。
众人齐心协力,会很快就扑灭了,段鹤奔向黑乎乎的废墟,用手大力挖掘着:“阿浅,阿浅,你在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他声音哽咽着,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段鹤遇见苏秋水前,总是不懂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女子死去活来,现在他懂了,不过是在意她罢了,所以连心都被她牵动着。
万事万物,她排在最前面,若见到她,段鹤定要时时刻刻看着她,恨不能拆吃入腹。
段鹤挖得手都破皮了,忽觉一阵心痛,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