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队伍离京已经过去了十来天,这些日子,上官澄一直忙于朝政,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秋水殿。
阿欢拦在门口,支支吾吾地说:“娘娘……娘娘睡下了。”
上官澄狐疑地看着她,伸手将她推到一边,他放不下手头上的事,可又想见她,好几次让万松传唤苏秋水一起用膳,每次都被阿欢用理由搪塞过去了。
阿欢也知苏秋水不在,这早晚会被陛下知道,只不过能瞒一时是一时罢了。
上官澄瞪了心虚的阿欢一眼,直接往里面寻人。
果不其然,苏秋水不在。
可她又是什么时候不在的,上官澄全然不知。
他坐在上方,伸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忍着怒气:“阿欢,你说,阿浅去哪了?”
苏秋水交代过,实在瞒不住就老实交代,保住自己最为重要。
阿欢匍匐跪地,身子抖如筛糠,声音也在发颤:“回陛下的话,娘娘觉着宫里闷,跟着水官队伍去金陵了。”
闻言,上官澄更是拍案而起,想到苏秋水没见过暴民动乱,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叫他怎么能放心?
“阿欢,你就由着她肆意妄为?我把你放在她身边,就是为了好好看着她,她跑了,你该当何罪?”
阿欢一头贴地,吓得不敢抬眼看上官澄的脸色:“奴婢无能,奴婢认罚,请陛下息怒!”
上官澄自是恨不得立马将她杖毙,又想起从皇陵回宫时,苏秋水见他处置刺客时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罢了,就罚俸一年吧。”
阿欢退下后,万松走上前来:“陛下,要不给金陵那边去信,叫那边派人将娘娘送回来?”
上官澄不耐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金陵那边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可惜他没法离开皇宫,不然他就亲自接她回来了。
万松又试探性地问了几声,上官澄终于还是应下了:“旁敲侧击问一下,不要过于直白,我怕有人对阿浅不利。”
他的皇位还是坐得不够稳固,一旦有人知道九五至尊有喜欢的女人,那她就会变成有心之人威胁他的软肋。
万松应了一声是,便退出着手去办了。
上官澄挥退其他宫人,独自一人坐在秋水殿,无论看向哪里都觉得有苏秋水的影子,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落寞。
忽然,窗边传来一个声音:“阿浅,喜欢阿浅,阿浅,喜欢阿浅……”
上官澄忽然红了眼眶,那是他送给苏秋水的鹦鹉,他记得她喜欢绿色,特意选了一只头上有一小撮绿毛的。
它说的每一个字,也是他在见不到苏秋水时,重重复复教它说的。
上官澄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它的头,柔声道:“我想她了,你也想她,对不对?”
……
六月的水池里,长着错落有致的荷叶,陈浅浅瞧见荷叶间隐藏着一朵早早盛放的荷花,叫人伸手够来,摘给她。
她扶着隆起的肚子,手捻着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享受着甜丝丝的味道,听见思月说了什么,又把糕点放回碗里。
“思月,此话当真?”陈浅浅娇娇地笑了几声,大概是有孕的缘故,她的面色也变得更为红润,手拿着荷花更显得人娇艳。
思月很有眼色地倒了一盏茶,递给她,又重复了一遍:“当真,秋水殿的人都看见了,陛下震怒,阿欢也因此被罚俸一年,都是因为苏秋水跑了。”
陈浅浅放下茶,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几声,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都不用她去废什么心思,苏秋水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忍不住邪恶地想,要是苏秋水命丧金陵,那就更好了。
陈浅浅葱白的手指将荷花的花瓣一片又一片地扯下来,仿佛痛恨那荷花开得好一般。
经历了这么多,她也想开了不少,她总想着得到丈夫的宠爱,那上官家的男人心里都住着其他的女人,这不是她能左右的。
有些话,哥哥说得对,她十月怀胎,不管腹中是不是上官家的孩子,但她是皇后一天,她生下的孩子就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与其把心放在男人身上,不如利用男人站上权力巅峰。
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神往斜后方瞥去:“玉宣,我有些倦了。”
玉宣笑滋滋上前,将手上薄如蝉翼的披风披在陈浅浅身上,拦腰小心抱起她,送她回了椒房殿。
上官澄除却陈永在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不会来椒房殿,椒房殿都是陈浅浅的人,她自然而然就把玉宣当成了贴身伺候的男宠。
陈浅浅依偎在他怀里,闻他身上的熏香,可玉宣不爱熏香,他只是沾染了她的味道。
玉宣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贴心地为她掖好被子,刚起身准备走就被陈浅浅拉住了袖子。
“玉宣,你别走,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陈浅浅从未对他说过狠话,反而在他面前多了几分少女才有的娇憨。
玉宣回头看她,黑乎乎的眸子水汪汪的,说话满是诚恳:“我不走,我只是去关一下窗。”
他想起前段时间陈浅浅日日喝苦涩的汤药,才喝下又难受地吐出来,他担心她受凉。
关了窗扇后,玉宣折返便看见陈浅浅掀起薄被,预留出他的位置。
他规矩地在她身旁躺下,陈浅浅微不可察地朝他挪动了几分,手放在他胸膛上,感受他起伏有力的呼吸。
陈浅浅忽然问他:“玉宣,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玉宣恍惚了一下,手搭在她手背上,很认真地回她:“有啊。”
陈浅浅忽然有些泄气,玉宣很快就捕捉到她脸色不对劲,抓住她缩回的手,侧首看着她的眼睛道:“臣这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唯一喜欢过的人是娘娘,从未想过金枝玉叶的贵人愿意垂怜于臣。”
陈浅浅盯着玉宣的眼睛,似要找出他撒谎的证据:“可是我初见你时,对你不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玉宣抓着她的手,放在唇前浅浅印下一吻:“臣不怨,臣见娘娘心生欢喜,所以臣甘之如饴。”
陈浅浅这才露出一个微笑,另一只手抚上隆起的小腹,她不敢奢求跟玉宣有以后,当下身边有他作陪就很好。
“玉宣,要是我先遇见的是你就好了。”
玉宣知道陈浅浅总是患得患失,伸手抱住她,轻拍她的背:“臣不敢奢求,现在陪着娘娘,臣已经是心满意足。”
陈浅浅在玉宣的温柔安抚下,慢慢进入了睡眠。
玉宣看着她安静乖巧的睡颜,小心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与他的事不光彩,他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侧。
可玉宣不在乎,只要能远远地望着她便好。
如果他们的事被发现,他也要第一个挡在陈浅浅身前,护着她。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玉宣放轻动作钻出被窝,远处传来思月的声音:“陛下,娘娘在午睡,容我通禀一声……”
上官澄急不可耐,哪里愿意等她,急匆匆闯进椒房殿来。
他在秋水殿坐了一会,一拍脑子又想起陈浅浅跟苏秋水不对付,皇城外的刺客与陈浅浅有关,这一次他不信陈浅浅能将自己摘干净。
他对她虚与委蛇,只是心存利用罢了,现在更多的是忌惮她的太尉哥哥陈永,她陈浅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掀不起风浪来。
等上官澄掌握了权势,他绝不会正眼瞧她一眼,一个能背叛他哥哥的女人,有朝一日也可能背叛他。
人心,都是善变的。
玉宣见上官澄越走越近,眼下他没法离开这间屋子,为了不牵连陈浅浅,只好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躲起来。
上官澄在门外急促地拍打了几下门:“皇后,你在吗?把门打开!”
陈浅浅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旁没有玉宣的身影,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回应,直接就推门而入了。
反应过来时,陈浅浅已经被上官澄抓着衣领带起来:“你对阿浅做了什么?”
陈浅浅此时已经完全清醒,她将上官澄的手扯下来,冷笑几声,漫不经心看他道:“陛下,这你就冤枉臣妾了,臣妾可是一直待在椒房殿养胎呢,哪也没去。说起苏妹妹,自千秋宴后,的确许久不见她了。”
上官澄丝毫没有收敛眼中的敌意,声音压得极低道:“要是让我发现是你做了手脚,昔日我可以立你为后,将来我也可以废了你。”
看吧,男人的承诺只在说出口的时候作数,过后还能随时反悔。
先皇驾崩前,她与他合谋,条件是立她为后,一登上皇位,上官澄就不装了,整天围着苏秋水转。
可毒杀先皇的事,是陈浅浅做的,坐收渔翁之利的却是他上官澄。
他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他欠她的。
现在与陈浅浅毫不相关的事,也要把锅扣在她头上。
陈浅浅满脸讥讽之色,与他对视道:“你若敢废了我,早就废了,何必等到将来?”
上官澄顿时被她的话噎住,她就是认准了能拿捏住他,才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皇后,你放肆!”上官澄气得身子直发抖,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拳头,“从今日起,皇后禁足椒房殿,没有朕的诏令不得出!”
上官澄拂袖离去,椒房殿朱色大门缓缓关闭,隔绝了陈浅浅的视线。
直到玉宣从暗处走出,陈浅浅才完全卸下防备,依偎在他怀里低声抽泣:“玉宣,我好恨啊,我好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