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狐用妖神眼控制玄机镜缩小回到自己身边,化影钻入镜中。
铜镜浮在半空,杀魂符丢失了目标,在周围胡乱飞旋。堕仙们并未见过这种法器,烛龙料定有危险,藏在三头乌鸦群中并不露面。
恨离梦果断开启时御法阵,走到铜镜前,她自信即使九尾狐有再厉害的招数,在她的时御前,一切动作也都无所遁形,何况自己没有头,浑身玄铁战甲,无论如何都很难受到攻击。
就这样想着,恨离梦弯腰,用自己胸前的眼睛意图窥视玄机镜中的情况,她看到自己的无头的身体,和身后步步迫近自己的狐妖。
无头女猛地转身,然而身后什么都没有。再一回头,镜中那狐妖几乎已经贴到自己身旁,对着自己意味不明地微笑。
“他在哪!?”恨离梦在慌乱下变得狂躁,不知竟有这般比鬼还邪的邪物。
玄机镜突然翻转,一只利爪从镜中伸出,趁其不备将这无头女鬼拉了进去。
镜中是一片光怪陆离的领域,无边的黑暗里分散着许多闪烁的光点。
恨离梦向四周掷出金针试探,没有回应,更为诡异的是,金针绕了一圈,又飞回到手里。
光点开始汇于一处,照亮九尾狐妖的暗影。恨离梦正要施放时御,却发现法术失去了效果。
狐妖的声音幽幽传来:“时御,能将一切选中的实体所经历的时间无限放慢,这种看似温和的法术,却在战场上有极强的杀伤力,由第一任天枢星神梦离创造。可惜这在我的精神领域,你的法术,毫无用处。”
知道自己大意中了计,恨梦离召出天擎战戟,紧紧握着,挡在身前,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前辈,我们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吧。我不会使用法术,我们只比武功。”怀狐抽出四棱铁鞭,“输的人,就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恨离梦思索片晌,自己曾是神族最耀眼的女斗士,单论体术仅在羿神一人之下而已,且自己的武器天擎乃是上古陨星锻造,更是强于狐妖手中的无名铁鞭千万倍,于是果断答允。
她已经迫不及待看九尾狐自剖心脏,迎接自己的荣耀的胜利。
比试开始,恨离梦率先出招,她单臂握着千斤重量的战戟向怀狐挥砍过去,那狐妖果然依约未用法力,凭敏捷躲闪过去。
一击未中,恨离梦再次挥砍,那狐妖的速度快得出奇,依旧躲过。再一次,又一次,每次战戟至多擦中狐妖的衣袍,却伤不到其分毫,而且那人并不出招,只是躲避,更让恨离梦感到被戏耍,怒不可遏。
她慢慢摸出那人每次躲闪的规律,又观察到怀狐似乎刻意保护着自己的腹部,从方才落入锁妖阵时便是如此。
于是假装挥戟,实则直戳向其腹部,果然狐妖未能躲过,用铁鞭抵挡。天擎轻而易举便撞碎了四棱铁鞭。
就在即将刺中时,那人腰肢后压,让她一戟刺空,反手弹出金针,射穿她膝盖的盔甲缝隙,又以手掣住天擎战戟。
恨离梦虽然膝盖吃痛,但怀狐的力气与她相比还是差了太多,她稍一用力就将狐妖甩开,再持戟砍去。
此刻金针已飞回怀狐手中,天擎威力虽大却少灵活,趁恨离梦出手之际,再次弹针刺穿其手掌。
这金针本就是恨离梦淬炼千年的杀魂法器,突如其来的蚀骨之痛让她手掌颤抖,再握不住,跪倒在地,战戟也掉在地上。
怀狐蹲下身,脸上的三只竖眼都眯了起来。他不用法力是提不动天擎战戟分毫的,因此也并未动它:
“你输了,前辈。”
“无耻——”看着那人将要离去的背影,耻辱和愤恨灌满胸腔,恨离梦抓起战戟,摇晃着起身,向其脑后劈下……
“你自己选了更痛苦的死法。”
惨叫声连连从玄机镜里传出,怀狐从镜里出来时,整个人就像刚在血池中沐浴过,身上黑色的袍子被血完全浸透。旁若无人地用法术清理着身上的污秽,一条狐尾伸长吊住庞农的脖子,让四不相咬断了庞农的半身,然后踩跺成了肉酱。
只剩烛龙一个。
当他意识到千年万年修成的法器法阵,对九尾狐妖来说都不堪一击,那人杀堕仙就像狐狸杀鸡一样简单时,已经萌生了退意。
他终于明白,神使递来的所谓协定不过是场阴谋,怀羲怎会不知道自己创造了一个怎样的怪物,他和其他堕仙,就是驯兽场上喂给狐狸的鸡。
“杀四妖并非我一人所为。天庭、巫族,都有参与。是你母亲向我们许诺,她一直都想除掉你。”烛龙藏在鸦群中,试探地后退,“今日你我到此为止,我将所有魑魅召回北海,不会再犯。”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怀狐在手中化出天擎战戟,指甲摸过锋利的戟刃。
眼看狐妖不肯放过,烛龙向天抛出手杖,念动咒语,日沉北海,赤色穹天之下,一百二十八道上古妖神大战中战死的神魂悉现。
这些被符咒召唤的魂灵在烛龙的操控下一齐施法,漫天神光集于九尾狐妖一身。
然而那人只是横扫天擎战戟,法术如水波向空中散去,所有神魂像透明的水晶爆鸣而破碎,海面快速冷却冻结,碎块劈里啪啦砸在冰面上。
情势不妙,烛龙现出红须黑麟龙的真身,想要逃走,却被狐尾缠住脑袋,拽了回来。
“我父亲当年允许你们这些伥鬼存在,是为了地界的平衡。今天我也不会杀你,但玄冥受过的所有痛苦,我要你加倍来偿。”
怀狐单手抓住龙角,拎起整只龙头,摔进冰面,让烛龙的头被冰层死死卡住。
再抄起天擎战戟,从龙颈顺龙身下刮,将烛龙的鳞片像刮鱼一样尽数砍去。龙鳞片片连心,痛楚犹如心脏被剁成肉馅,任烛龙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只能放声悲嚎,乞求怜悯。
剥鳞不够,四不相又爬上龙背,咬断两只龙角,扯下一根龙须,用嘴叼给怀狐。
“我的鞭子断了,这是你该赔我的。”怀狐将龙须化为红色的稠带,绑起披散的长发。又利落地戳碎了烛龙的左眼,战戟的锋刃在黑龙眼眶里回转着,将他的碎眼球研磨成浆。
血腥的刺激让九条狐尾本能兴奋地完全展开,散向空中。
就当理智被杀戮的快感彻底吞噬,一切又戛然而止,狐尾重重落在地上,白发和皮毛都变回了黑色,三眼六耳的法相褪去,利爪变成纤白的手……
仿佛所有力气被瞬间抽空,怀狐坐在冰层上,蜷起膝盖,含泪的眼睛透出强大表象下的脆弱和失落。
一天的屠杀明明喂饱了他一直被压抑的弑杀生灵的欲望,可莫名地,他还是感到难过。没有一点复仇成功的释然,心里反而空落落地下坠。
烛龙趁机钻回了北海,他并未理会,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白天隐匿在太阳光下的月亮,现在已经变得清晰,月光与冰层交相辉映,整个海上都漫着轻柔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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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渐渐染上妖异的红色,一把浮生扇刀从血月中飞来,怀狐错愕了一刻,正要伸手去接,身体便掉入了幻境。
一个红发男人背对着他,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怀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小心地绕到男人身前,瞪大了双眼。
那张他幼时匆匆一面,在一千年里梦中回忆了数不尽次数的脸,此刻就如此真实地出现在面前。他伸手去摸男人有着温暖体温的脸颊,确认这不是梦。
“百里。”
“好久不见啊,小狐狸。”对春盏而言,和那人上一次的见面只隔了短短几日,看着还没一把剑高的小家伙已经长得和自己的肩膀齐高,让他感到相当有趣,他握住怀狐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说,“我如约来找你,可答应我的事情,你好像没有做到哦。”
“抱歉,我……我那时并不懂。”怀狐警惕地打量着春盏,或许是因为朱衣和灶王母死前的话,自己曾那么期待再次出现的人,现在却只觉得陌生。
春盏的触碰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急切地想抽回手,那人反而抓得更紧。从那人红色的眸光里,他看到了侵犯和欲望。
很难有人不会对这张脸产生欲望,那是狐妖的天赋。但一想到这么美丽又强大的东西,已经被人占有,春盏心里就莫名有股无名火:“你可以和我一起,重新建造这个世界的秩序,让那些高贵的天神摇尾乞怜,嗯?”
怀狐皱着眉摇摇头,更加用力地想要拔出自己的手,出于过去朋友般的情愫,他没有用法力:“我不想做什么统治者,也没有那种愿望。我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养大我们的小孩。”
“你和他有小孩了吗?”这下难看的表情转移到了春盏脸上,他已经能想象如果怀羲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什么,目光下移至怀狐的腹部,“你母亲绝对不会允许,她会杀了那个皇子和这孽种。”
“你是天庭的人。”怀狐做出防御的姿态。
“难道你不是吗?天枢星神,在山下压久了,又把自己当妖怪了吗?”春盏步步紧逼,眼神像撕扯着衣物的手在那人身上扫荡,充满侵略的意味。想到那诱惑着自己的嘴唇和脖颈不知道被其他人啃咬过多少遍,他突然觉得有些恶心,“跟那种蝼蚁一样微贱的凡人苟合,为什么?”
“高贵还是微贱,不该由出身种族而定。”
“呵,你和你父亲都很有趣。能用铁腕之政统御两界,偏偏要追求最不可信的人心,和最没用的良心。能做天下之主,却甘心做凡人争权夺势的工具。果然命运有时也算公平,也没有光给你好东西,还给了你这么蠢的脑子。”
“你说够了吗?”怀狐化出铁鞭,一鞭挥下,那人的身体被从肩膀处斜着砍成两段,流出的血液变成火焰,迅速将身体焚烧成灰,在空中消失不见。
怀狐惊骇地看着手里的铁鞭,方才一鞭不过被恼怒下的威慑而已,也没有用多少法力,怎么会要了那人性命。他在身处的奇异空间里来回踱步,既找不到春盏,也找不到出口。
直到腹部感到肝肠寸断的剧痛,让他顿时叫出了声,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蜷缩着双腿疼得牙齿打战,眼前模糊不堪,好像头被按进了污水,难以呼吸。
自己的身体并无伤口,疼痛又从何而来,只能是自己在幻境外沉睡的元神,看来红发男人已经离开了幻境,他是怎样做到的,和死亡有关吗?
很快怀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用铁鞭砸向了自己的头。
周围的空间立时坍塌,场景又回到了海面。
怀狐大口喘着气,倒在地上剧烈地呼吸。他看到烛龙的邪龙手杖就插在他的身上,贯穿了他的肚子。
他想用混沌之力复原身体,却发现做不到,因为那手杖上附着着一股和自己的法力同源的力量,和朱衣伤口上来自另一个人的净化之力完全一致。
红头发……
怀狐仰脸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男人腰上别着扇刀,双手沾满鲜血,捧着一坨新鲜的内脏。
“我不太懂医术,不知道你的孩子长在哪儿,只能都挖出来了,见谅。”
春盏平静地告知他说,带着淡淡的微笑。
意识到那人手里拿的是什么的刹那,怀狐脑中一片空白,怔愣了许久,才猛然崩溃地哭喊起来。
春盏无动于衷地看着地上激烈挣动的狐妖,只觉得那刺耳的叫声相当吵,手上运出法力,将那坨内脏烧成了烟,嫌恶地甩了甩手,再一回头,怀狐已经不再发出声音,眼睛瞪得极大,失去了意识,一张脸上混合着血水和眼泪,眼角还在淌血。
无论如何,春盏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样做是出于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族皇子的嫉妒。
怀羲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出生,他告诉自己,自己不过是随手做了件能帮人摆脱累赘,又能讨好太阳神的事情。为什么那只狐妖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真是奇怪啊。
“神使大人,既然九尾狐已经被收服,那之前您答应的……”烛龙狼狈地爬到春盏脚边,强挤出谄媚的笑。
“我答应过你什么吗?”春盏向下瞟了一眼。
“九尾狐杀了几个堕仙,抽干了北海大半的魑魅,对人族的战争,还要请……”
“人族是女娲尊神创造的,”春盏打断他,“死灵入侵人族疆域,残杀平民,在北方引起战争。天庭没有追究,已经是恩典。何况本神何时对你有所承诺呢?构陷我,也是重罪啊。”
烛龙脸色骤变,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后癫狂地大笑起来。
“畜生,畜生,神使大人,你才该在地狱里。”
春盏倒也不生气,反而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