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以舟坐在咖啡厅里,慢慢地小口啜着手中那杯冰美式。
他微眯眼睛看向窗外。天气有些闷,空气中漂浮着一层纱一样模模糊糊的雾。
他托着腮想,他的小猫应该已经仓促地变回了平时的样子,正窝在床上平复呼吸。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准备朝着家的方向出发,去假装一无所觉地样子和小猫会面。
“砰——”
突然街角传来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是硬物撞上硬物时的剧烈冲击导致的对抗的声响。
几乎是一瞬间,简以舟意识到了这声响是什么,下意识退回咖啡馆内。
他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很近的和遥远的灰黑色记忆瞬间涌进他的脑海和身体里。
“哎,怎么站在这里呢。”咖啡馆里显然有其他人也听到了这不容忽视的撞击声,从玻璃落地窗里看出去之后,立刻朝着门外开始赶,自然撞上了扶着门框撑着膝盖抵抗那阵晕眩的简以舟。
“没事吧?”从里面冲出来的那个莽撞大学生看了他一眼,简以舟空出那只撑在膝盖上的手摆了摆,那大学生就没多顾及他,立马朝着发出声响的事故地点冲了过去。
简以舟缓了几口气,勉力抬起头,朝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
一辆面包车为了躲避路前方一个突然从人行道窜出来的小男孩,急刹并猛朝旁边打方向盘时,由于刚刚下过小雨的地面湿滑,导致出现了侧翻。
“来人啊!快来帮帮忙!”
那边有人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挥手,示意着人群朝这边来。
“快多来点人!有人被压在下面了!”
简以舟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双眼重新朝着那个方向聚焦。
车前面站着个发愣的小男孩,似乎被刚才的动静吓得不轻,正张着嘴爆发出一阵哭声,脸上眼泪横七竖八地全部往下巴上滚。
一辆侧翻的面包车周围,正聚集着几个人,分别站在车头、车侧、车尾的位置,试图把车重新摆回正确的方向。
简以舟向前迈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克制不住地发抖,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急促,胸腔一片淤堵感。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
他迈开腿,尽管那腿的动作都不太受他自己掌管。
终于,他也挪到那堆人中间,戴着副墨镜的样子在其中十分格格不入,却毫无犹豫地把手伸到面包车侧翻的一侧,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看不见面包车底下的人的面孔,却能看见那个人被压在底下时露出来的一条腿,以及从车底下流出来的血。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更久远的挣扎与呼救。
“我说3,2,1,大家一起用力啊!都听到了啊!3,2,1!”其中一个刚才就帮着招呼人的男人一声令下,所有人一齐用力往上抬起那辆侧翻的面包车。
面包车内装的东西不少,不轻的自重是导致事故发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把车抬起一段距离也废了大家不少功夫。
这种事情更需要一鼓作气,每个人都咬着牙把全身力气往手臂上使,好在终于把车抬了起来,另两个人眼疾手快,迅速把底下的司机解救出来,解决了最大的危机。
接下来的事就各有热心肠的人安排了。有人从车上找备用医药箱来帮忙包扎,有人喊120来接人,有人早已经喊了交警,还有人帮忙把那个冒冒失失自己闯到马路上的小朋友接到一旁,找警察联系家人去了。
简以舟站在那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多余需要帮忙的事情后,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回去。
他以比平常缓得多的速度慢吞吞地走着。
很久以前那次事故刚发生没多久时,简以舟整个人几乎处在巨大的崩溃与惊恐状态中,连护士开门的声响都会让他整个人惊恐地缩在被子里,久久无法平息。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情况稍微转好,但医生仍然叮嘱不能遭受大的刺激,也尽量避免任何能让他想起事故的东西。
所以那之后他很长一段日子都不爱出门。城市的车水马龙久久不息,只要行走在人声鼎沸的路途中,他就无法避开那些嘈杂的十字路口和绵延不绝的车河。
偶尔刺耳的喇叭声一响,他甚至得躲到街边店铺屋檐下的阴影里,一站就是从夕阳到天黑。
再后来,后来的时间太长了,那些恐惧痛苦终于被时间的雨水洗刷得不甚清晰,他有幸再次成为一名正常的人。
直到从珠岛回来的那次意外车祸,再次把他的恐惧从心底里用力撞了一下,撞到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精心保养的随时会成为广告位的手上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红,还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击后车上的尖利划伤的痕迹,渗出一点血珠来。
如果恐惧真的能被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他希望他能够把它们都真正吐干净。
祝灵妙一溜烟跑回家后迅速把自己的行囊全都收拾好,变回小猫状,自力更生地洗好澡,不让自己一身毛都灰头土脸。
洗完澡后毛又湿淋淋的,她跳上洗手台,打开吹风机放在自己面前。她怕不能早早吹干,结果风力太足,差点把自己从洗手台上吹到地下去。
结果她刚把自己吹得香喷喷蓬松绵软后,又对着湿掉的浴室地面犯了难,这可不是要露馅吗?
她赶紧又抓出来一堆纸巾,对着地板上一通狂吸,湿掉的纸巾全部扔进马桶里冲走,堪称浪费资源的典型反面教材。
结果她忙完这么一大通,惊讶地发现简以舟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吧?这时间都够他从咖啡厅到家走两个来回了。
他难道真的自己一个人去吃鲜虾肉沫鸡蛋羹,然后又去公园散步玩了吗?
祝灵妙气鼓鼓地躺上床,一边思考一边装睡。
她躺得迷迷糊糊,几乎真的要睡着了。
这时候,门开了。
祝灵妙睁开眼,直觉简以舟跟他出门时显得有些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他看上去好像有点疲惫。
她适时地从床上爬起来,假装被他的开门声惊醒,然后坐在床上朝他的方向张望。
他的额角上有点未干的汗,手上看起来还受了伤。
祝灵妙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床边缘,仔仔细细地看向他的手掌。
“喵喵?”简以舟看她过来,刚伸手想摸她的头,又想起手上还脏,手抽回去了,“今天睡得不错?不着急,一会儿再来陪你玩。”
他拿了东西进浴室,准备去洗澡。
简以舟刚进浴室还没关上门,祝灵妙突然想到件重要的事情。
不好,吹风机还没放回原位!
她赶紧趁简以舟关门时往里头钻,结果被简以舟毅然决然地请出了门外。
祝灵妙郁闷地用爪子挠了挠头。
只能祈祷简以舟能迟钝一点,不要发现浴室的布局发生了变化。
不过他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啊!
手上受了伤,看起来就像打了架的样子。
难不成身上有更多见不得她这只小猫的伤?祝灵妙想着,心里一惊。
毕竟以前简以舟可不是这样的。刚带祝灵妙回家的时候,生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调皮捣蛋,他洗澡的时候还会把她的小浴盆放在旁边。
哎。祝灵妙叹气。
人类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越处越生分。
简以舟从浴室出来时,祝灵妙立马迎了上去,围着他左看右看。
他把祝灵妙抱起来,她就伸爪子从他领口扒拉他的浴袍,试图从里面发现简以舟不为人知的在外打架斗殴的证据。
结果,简以舟以一种尤其严肃的、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神情看向她。
据他所知,他家小猫以前不是这个猫品。
哎。简以舟也在心里叹气。
这小猫,怎么越做人越不是人。
但他转念一想,这不失为一种好事。如果他的小猫爱看,而他恰好拥有,这也是敌无他有的强大竞争力。
此一人一猫各自心怀鬼胎,人猫殊途。
祝灵妙几次扒拉他的浴袍,最终无果,只好又从他身上跳下来,趴回床上等饭吃。
不得不说,有工作的一个下午,确实特别饿。
而今天简以舟也特别上道,准备的饭菜与平时的风味都很不同。
其中一道菜迅速吸引了祝灵妙的眼睛和鼻子。
蛋黄甘梅炸鸡。
她两眼放光,看向简以舟。
祝灵妙馋此类垃圾食品很久了,刚来人间的时候自己在路边买过炸串,鲜香美味难以忘怀。
但来了简以舟家里之后日子不太好过,因为简以舟限制了她享用这类美味人类食物的资格。
她看着简以舟一张俊脸,满脸诚恳地抱着盯着路边炸串摊或鸡排店的她:“喵喵,你不能吃这个。回家给你做小鱼吃,好不好?”
但她可不是一般的猫,她是神仙啊!
她一阵喵喵叫,但彼时的简以舟丝毫不听她解释,也根本听不懂,抱着泪水涟涟口水也涟涟的她,目不斜视地从这些摊位前离开了。
结果今天简以舟毫无阻拦之意,看着小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都在放光:“看着我干什么?吃吧,不拦你。”
祝灵妙干脆利落地不再跟他客气,伸出爪子虚空拍了拍他的肩膀,迅速开吃。
鲜美的味道让她几乎要流下眼泪。
吃着吃着,她惊觉:简以舟今天干嘛这么好心?
明明平时担心她吃出问题,现在怎么不担心了?
难不成真的要借食物毒害她?
她一边吃一边在脑海中天人交战,上演一出情感大戏。
终究是不爱了吗,她想。
眼睛里的泪水更想掉下来了。